重逢(第2/3页)
要不是潘厨子急着回去做饭,两个人还会聊下去。潘厨子对眼前的老乡也是很有好感,就约定下周的这个时候,杨铁汉还来这里磨刀。
回到布衣巷十八号,杨铁汉就把情报写在了一张纸条上,密封在了一颗蜡丸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粒药丸。这方法是老葛教给他的,装药用的蜡丸也是老葛送来的。
他是在一天的晚上敲开了小邓家的门。小邓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头上还带着汗。他没在小邓那里多停留,从兜里掏出蜡丸,递给了小邓:这是老家人用的药。
小邓接过蜡丸,说了句谢谢,也不留他。
他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杨铁汉长嘘了一口气。关于地下工作,在省委特工科集训时,他已经有所认识了,李科长曾经说:我们现在虽然不是正面抗日,但我们做地下工作,搜集敌人的情报,为组织做事,同样也是杀敌。我们的作用一点也不比正面抗日差。
在布满鬼子和伪军的县城里,杨铁汉走在空旷的街上,心里是充实的,也是满足的。
不知为什么,他转了两个街口,竟走到了振兴街。彩凤的杂货铺就在眼前了,因为是晚上,杂货铺已经上了门板,只有门板的缝隙透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他看到那丝亮光,就想到了魏大河。
他立在振兴杂货铺前,心里就多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大河把彩凤和抗生托付给他后,自己除了上次送过一次钱,就再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愧疚得要死要活。他伸出手,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蹲下身,顺着门缝,把它们塞了进去。
也许是铜板跌落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彩凤,她隔着门问道:谁呀?
他停住了手,真想说出:我是大河的战友。那样,彩凤就会把门打开。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立起身,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他的身后响起了抗生在梦里的哭闹: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接下来,就是彩凤哄劝孩子的声音。
抗生的哭闹让杨铁汉清醒了过来,他知道,抗生再也不会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也许在他未来的日子里,只能通过彩凤的描述,去想象自己的父亲。他心里一阵疼痛,抱住路边的一棵树,眼泪点点滴滴地流下来。他在心里冲魏大河说:大河啊,你放心吧,以后我要把抗生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杨铁汉渐渐适应了白果树的身份,也适应了这种隐蔽的地下生活,他依旧每天游走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人们已经慢慢熟悉了这个磨刀匠的喊声,并将这种声音融进了自己的生活。他走在巷子里,会有人出其不意地把门打一条缝,喊一声:磨刀的。他就会接过不再锋利的菜刀,摊开磨刀的家伙什,尽心尽力地去磨。这样的日子熟悉了,他的心里就又放不下彩凤和抗生了。
每一天,总有几次他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振兴街,远远地,就看见了振兴杂货铺。在大白天的时间里,杂货铺的门板已经卸下来了,不时有一些提着瓶瓶罐罐的人们走进杂货铺。
杨铁汉一看见振兴杂货铺,心里就“别别”地乱跳几次。他想走过去,去看一眼彩凤和抗生。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认出自己,毕竟他和彩凤只是匆匆地见过一面。
他缓缓地停下脚步,他不是不想走过去,而是地下工作者的纪律让他举步维艰。他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多一个认识他的人,就会多一分危险。犹豫着,他又忍不住往振兴杂货铺走去。距离杂货铺还有段距离,他再一次停了脚。他希望站在这里,哪怕能够听到彩凤招呼客人的声音,或者是见到抗生小小的背影,他的心里也是踏实的。
这天,当他又出现在振兴杂货铺前,彩凤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冲他喊了一声:磨刀的——
刚开始,杨铁汉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彩凤向前走了两步,又喊了一声:磨刀的,叫你呢。
他这才清醒过来,应一声,走了过去。不管他能不能或者想不想见彩凤,他都没有地方躲了。他只能走过去,把磨刀的家伙什放在杂货铺门口。彩凤把刀放在了他的面前,已经转身要走了,他忽然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的这口气还没有叹完,彩凤又转回身来,望了他一眼,又望了他一眼。
他看到彩凤的目光,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一刻,他的心里杂七杂八地跳着,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一时间,脑子里混沌一片。
彩凤看清他之后,就呆立在那里,嘴张着,一副吃惊的样子。
杨铁汉知道,彩凤已经明白无误地认出他来了。在这之前,他也曾想过万一和彩凤碰面后,他必须要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起来。只有自己安全了,组织才能安全。这是李科长反复强调过的。
彩凤终于说话了,她说话前,左右看了看,确信四周无人,才说:你是杨铁汉,大河的战友,你怎么干上这个了?
这时候,他已经把心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彩凤,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只是个磨刀匠,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说完,他接过彩凤手里的刀,卖力地磨了起来。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彩凤的表情有几分失望,在看了他几眼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杂货铺。他还听见杂货铺里的抗生在问:妈,你跟谁说话呢?
没啥,一个磨刀的。
不一会儿,抗生从杂货铺里跑出来,嘴里含了块糖,小心地吮着。
他冲抗生笑了笑,抗生戒备地望着他,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就那么打量着他。
很快,刀就磨好了。彩凤不失时机地从屋里走出来。她出来时,手里还端了碗热水。她立在他的面前,把水递了过去:喝口水吧。
他接过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他感受到了她眼睛里藏着的一丝警惕。
他喝了一口水,发现水里放了糖,心里有几分感动:彩凤,你们还好吧?
彩凤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们娘儿俩挺好。
他很快就喝光了碗里的水,把碗递过去时,彩凤却没有接,她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大河他还好吧?
他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到地上,他干咳了一声:好,大河他好。
她瞟了他一眼后,有些委屈地说:大河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他不敢去看她,赶紧说:他好,你们放心吧。
这时候,街上的一个邻居过来买东西,那女人喊一声:彩凤妹子,我买盒洋火。
彩凤看他着他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杂货铺。
他没有理由在这里再待下去了,背起磨刀的家伙,快步离开了。这时候,有人打开门,冲着他的背影喊着:哎,磨刀的,磨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