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预备大队(第2/4页)

下来挑兵的副支队长围着牛帅来回绕了几圈,拍打着他的腰和肩,国旗班的中队长仔细检查着他走的正步,似乎想最后验证一下,结果他竟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

不对啊,小伙子平时挺不错的,丁锐在一旁心有不甘地说道,再练练,这可是绝对的好兵。

副支队长疑惑地盯着丁锐,一边对牛帅喊道,继续,正步走。说着,他侧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牛帅的脚步声,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道,这个兵先放放再说。

当朱光明踢着正步从队伍中出列时,副支队长像找到一件罕见的艺术品一样,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兴奋地说道,老丁啊,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宝贝?

其实朱光明是强打精神上的场,昨天晚上他又跑肚拉稀了。崔成当时心想,一到关键时刻老这样可怎么办啊?如果真的被淘汰了,那可真委屈死他了。看来朱光明太在乎这次挑选了,所以才这样紧张。

李英俊出场时,每个人都为他揪着心。但怪得很,今天不知道他怎么来了精神,每个动作都做得扎扎实实,非常干净,简直称得上完美。副支队长见了,禁不住夸奖道,迟永福,真行啊,这个兵怎么越看越像你呢!

其他几个兵也顺利地过了关。

崔成在七班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按照迟班长事先的嘱咐,只是把分解动作一步不差地做完。果然,还没等他走几步,副支队长就不住地点起头来。

牛帅此时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全班除了他被挑得一个不剩。他急得一个劲儿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丁锐,想让他替自己说说好话,再给他一次机会。

为了牛帅,迟班长在丁大队长和副支队长那里费了不少口舌,最后,两个人一起打了包票,总算争取下来了。迟班长对牛帅说,你得给我记住,你要是以后给老子丢脸,我决不饶你,我差点儿给丁大队下跪才把你保住了。

不管怎么说,七班总算弄了个皆大欢喜,与范长江所带的一班不分高下。这样的结果,让迟班长的眉头顿时舒展了许多。

当正式宣布自己进入预备大队时,营地下了一场中雪,崔成觉得自己强壮了,身体不会在寒风中打战了。即使是失去了知觉,他也会在下意识中完成好每一个动作。他仍然坚持每天给谷水秀写训练日记,不过他写下的更多的是对她的思念之情。

强化训练基地是按天安门广场一比一的比例建造的,所有的训练也都是按国旗班升旗仪式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进行的。那种训练就像迟班长说的那样,是魔鬼式的,以前你踢1000次,现在是2000次;原来跑5公里,现在要跑10公里;原来眼睛20秒不眨,现在是40秒;每天站立不少于4个小时,脚背绷直、手臂的挥动都是用线用尺量,身体不允许有任何晃动,持枪等每个细节要精确到用毫米来计量,更别提挺胸迈步这些最基本的功课了。而且,这里是一个月进行一次末位淘汰,丝毫没有任何人情可讲,人人在这里都是死对头。

崔成的小腿肿了又消,消了又肿,鞋不知踢坏了多少双,每天的汗水一遍一遍地流着。他的脚早已变形了,他的身体感觉也已经迟钝了,甚至觉得有些神经已经磨损得失去了知觉。预备大队的纪律更加严苛,牛帅说这简直就像面壁一样,每分每秒都不能溜号。基地就像是一座监狱,因为这里的每个人下一步直接就要进入国旗护卫队,使命重大,绝对要保证零失误,非如此不可。每个人与外界基本完全隔绝了,就像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但令他们最兴奋的事,就是到国旗班终于就差一步之遥,不再高不可攀了。最近,崔成写给水秀的信也少了,有时他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但日记从没有断过,只是基地与外界的通信控制得更严了。

不过,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候,朱光明居然得到一次探望家人的机会。这是支队特批的,原因是朱光明的爷爷快不行了,想见孙子最后一面。朱成功在部队曾是功臣,这一决定完全是出于人道的考虑,无可厚非。不过,支队要求必须有人陪同,并且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丁大队长安排了崔成和李英俊陪同朱光明,特别要求晚上10点前必须赶回驻地。

会见的地点在市里的一家高档会所,部队专门派车把他们送到了那个地方。

一下车,就看见会所门口有几个人恭恭敬敬地站着。其中那个矮个又文文静静的女人就是朱光明的母亲,崔成在新训大队时见过她一次。她的额头很突出,亮晶晶的眼睛此时变得黯淡,但她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当然,她的紧张不安也是发自内心的。朱光明的父亲一直在国外没回来。另外几个是朱成功的儿子、侄子,朱家有太多的人,但这几个是最核心的。朱光明跟母亲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崔成和李英俊走了进去,这次见面弄得他很紧张。朱家的人见到了外人也感到意外,他们知道部队的纪律,对他们俩十分客气,只是让他们坐在离家人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

在那间可供20人看一场电影的客厅里,朱光明见到了轮椅上的朱成功,他发现爷爷的目光——如果那还算是目光的话,正盯在乳白色的皮质沙发上,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中曾发生过什么,他失忆了。听母亲说,一根爆裂的血管结束了他记忆中的一切。他细弱的布满老年斑的双手交错着摆在胸前,靠着轮椅扶手支撑着不断歪斜的身体。朱成功的身体正在迅速地萎缩风化——仿佛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被抽干了,只剩下松松垮垮的皮肤和裸露出来的骨骼,朱光明不由得一阵阵心酸。

朱成功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脸慈爱、手脚麻利的陶阿姨不时熟练地擦掉从他的嘴角流下的涎水。

朱光明迅速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在朱成功的耳边大声地说着什么。朱成功呆滞的目光匆忙闪了一下,两道灰白的铡刀一般的寿星眉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他似乎立时变得清醒了一些,但是,他也只是咧了咧嘴巴,尽力做出一副孩子般天真傻笑的样子,随后,又再度恢复到了没有知觉、没有情感的世界里去了。

朱光明猛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了,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片刻,他伸手攥住了那两只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手臂,轻轻地掰开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朱成功的脸部肌肉艰难地拉扯了一下,一双眼睛改变了一下视角,但还是无法对准眼前这个人。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孙子朱光明。

泪光一闪,朱光明抬腰站了起来。随后,他被母亲拉到了一边,两个人耳语了好一会儿,接着朱家最核心的几个人物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交流起来。从传来的声音里,崔成模模糊糊地听到的都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他们希望朱光明尽快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去,但是,朱光明十分坚决地拒绝了。等我成为国旗手再说,朱光明望着他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我对爷爷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