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第13/42页)

那年他奶奶已经六十二岁。

和严守一一块儿回山西老家的有费墨。费墨这学期在大学没课,带博士生;这就等于放羊,可带可不带。费墨的老婆李燕在一家旅游公司工作,带团去了新马泰,家里就剩费墨一个人,严守一便邀他一块儿做伴回山西。费墨马上摇手:

“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去干什么?”

严守一:

“上次聊天,聊出一个‘打电话’,你说想见一见吕桂花,这不是个机会?”

费墨又摇手:

“说是那么说,但打电话的吕桂花,已是三十多年前,现在她多大了?五十多岁了吧?腰一定像水桶那么粗了。‘尤物’是当年,现在不看也罢。”

严守一没有强求他。但昨天晚上,严守一正在四环路上开车,接到费墨一个电话:

“再去给我买张车票,明天我跟你去山西。”

严守一:

“邀你去你不去,现在又主动申请,山西人民已经不欢迎你了。”

费墨:

“不为别的,老听你聊你奶奶,想去看看她老人家。”

这时严守一心头一热,感到了朋友的情谊。还有,一路上有费墨,就不愁闷得慌了。

与严守一和费墨一块儿回山西的还有戏剧学院的女教师沈雪。上次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因为手机,严守一与她有过一场激烈的冲突。后来严守一在黑板上写检查,才化险为夷。这个女教师初接触很事儿妈,而且没完没了,一个短训班,第一堂课点名,第二堂课又让大家选班长。因严守一与她发生过冲突,其他主持人便故意使坏,异口同声,把严守一选成了班长。上完课,沈雪便把严守一留下谈话,真像在大学对学生谈话一样,让严守一协助她抓纪律,抓每个学生的思想动向。严守一又不耐烦了,冲口而出:

“沈老师,班上每个学生都比你大,世界观人生观都已经确立了,是死是活,由他们去吧,咱就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

沈雪一愣,又要发火。严守一忙举起双手:

“咱俩要谈也行,得换个地方。”

沈雪又一愣

“换哪儿呀?”

严守一:

“晚上6点,还有人请我吃饭,你跟我吃饭去得了。”

沈雪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把电视台交给你们,是全国人民瞎了眼。”

接着斜看严守一一眼,开始弯下腰笑。一笑就没个头,像个傻丫头。放下虚撑的架子,还原本来面目,倒让严守一心里一动。这时于文娟刚和严守一离婚,严守一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边租房子住,晚上不愿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房间,便频频接受外边的请吃。这天沈雪果真跟严守一吃饭去了。严守一满腹心事,酒桌上又喝大了。晚上开车回来,先送沈雪回戏剧学院,路上被警察拦住了。严守一下车,踉跄跌步,警察一看就急了;接着发现是严守一,又笑了:

“老严呀,在哪儿喝这么大呀?”

车外风一吹,严守一的酒劲儿又上来了,醉眼迷离,指着沈雪:

“和她。”

警察看了沈雪一眼,没对严守一发火,对沈雪发了火:

“你是他爱人吧?知道他喝酒,还让他驾车!”

那是一位老警察,怕有五十岁了,两鬓斑白,夜里还在风中戳着。严守一醉中对他有些怜惜,这人要么是窝囊,要么是经历过一些人生坎坷。又看他的长相,有点儿像三十多年前去长治三矿挖煤的牛三斤,便上前拉他的手,指着沈雪:

“哥,别说她,说我。我也知道喝酒难受,可喝难受,不喝更难受!”

没想到老警察没承他的情,甩开他的手,瞪着他吼:

“单是难受的问题吗?我应该把你送到拘留所!”

当晚车被警察扣下,严守一和沈雪拦出租车回去。到了戏剧学院,严守一一边摽着腿走路,一边已昏睡过去。沈雪只好将他拖到自己宿舍,让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据沈雪后来说,上楼的时候,严守一的嘴虚虚实实,在沈雪脸上蹭着,被沈雪打了一巴掌。严守一却不记得,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炸了一样疼,对睡在沈雪宿舍他不感到奇怪,而是奇怪地问:

“昨天晚上,知我喝醉了,还坐我的车,不怕跟我一块儿送命啊?”

沈雪看着天花板:

“送就送呗。”

又让严守一心里一动。接下来,一礼拜七天,他们有两天在一起吃晚饭。台词短训班上,其他主持人知道严守一与女教师搞拍拖,都拍手称快。因为严守一把沈雪搞定,以后的台词辅导课就顺溜许多,不再点名,不再强调课堂纪律,不再抓思想动向。两个月后,台词短训班结业,大家考试全是“优”。众人皆大欢喜,推着拥着,与沈雪合影,照了个毕业照。

短训班结束,严守一和沈雪开始天天在一起吃晚饭。虽无睡到一起,但分别时搂搂抱抱,已属正常。处得久了,严守一对沈雪的看法发生改变,过去觉得她像于文娟一样,或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中看不中吃,现在开始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她说话不是说她的话有什么道理,而是她一张口就傻不棱登,句句让人好笑。如果是《红楼梦》,她就是里面的傻大姐。但她与傻大姐又有所不同,人一傻到底惹人烦,二百五就透出另一种可爱。这时严守一突然明白,傻话看似傻,原来里边还有明朗的一面,乌云之中,还透出另一缕阳光。这是沈雪与于文娟和伍月的不同。严守一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了婚,一直认为这婚离得有些冤,本来只想风花雪月,只想解渴和消毒,没想到事情向反面发展,使自己落进了污水池;离婚的过程中,便觉得自己的心肠有些脏,现在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这次回山西老家之前,严守一给沈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回山西老家,顺便开玩笑说:

“跟我走吧,也让俺奶相看相看。”

这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沈雪说:

“好哇,我也相看相看你们家。”

于是一块儿来了。

严守一知道,沈雪过去谈过恋爱,男的也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拖拍两年,终于吹了。沈雪的女同事小苏告诉严守一,吹的原因,是那人嫌她说话直,傻不棱登,换句话就是不懂事儿。严守一笑了。原来别人嫌弃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又想,天下之大,一个教台词的女教师,让她傻,她还能傻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