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她每天照顾周月洗脸、擦身、喂药、喂饭和把屎把尿,她任劳任怨地做这一切,这就是优优幸福生活的全部内容。周月似乎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她的服侍,他要什么,只要有所表示,她立刻就能领会。她要他怎样,只要提出要求,他基本都能照办,很听话的。两人之间在各种细节方面的契合,越来越浑然天配。但有一点,优优后来也感觉到了,他们越来越不像一对夫妻或恋人,而像,一对母子。
优优常常想:就算她是在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算周月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就算他一辈子都糊涂着,她也愿意嫁给他。她觉得他们这样生活挺好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她暗下决心,她要这样照顾服侍周月一辈子,挣钱养活周月一辈子。
当然,她看得出来,周月的病情开始有了明显的好转,头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精神和智力也大有长进。医生在进行药物治疗的同时,还循序渐进地实施了一些心理诱导,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周月搬进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就来了两个医生,和周月说话。优优看得出,医生是在对周月的思维反应进行某种测试。一位医生说:“周月,你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听见了就点点头。”周月茫然地看他们,但点了头。两个医生对视一笑。其中一个又说:“周月,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现在头还疼吗?能说话吗?说不了就点头,是几就点几下头。”周月没有点头,只是看医生。医生重复一遍:“一加一,等于几?”周月的嘴巴一张,居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二”。
医生们看上去深受鼓舞,都很高兴,另一个医生进一步要求:“周月,你把左手抬起来给我看看,左手!”
周月没动,皱着眉头在分辨什么。
医生又连续地,把要求重复了两遍,并且举起左手示范给他看,当他们快要失望放弃的一刻,周月突然颤巍巍地举了手。两个医生同时松了口气,微笑无言。尽管周月举起来的,是他的右手。
类似的测试和诱导,用不同的方式渐渐演进,周月反应的速度和准确度,日新月异。在他两周之后可以下床的时候,已经基本上能够做到生活自理。医生和优优与他互相交流的日常生活用语,不仅大部分可以听懂,甚至还可以用相对复杂的词组进行回应。比如,以前吃饭,优优问他味道怎么样,好吃吗?他只会点头或摇头。后来,他偶尔在点头之后,嗓子里可以发出一声“咸”字来。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就主动地说出一句“太咸了!”或者“一点都不好吃……”之类的话来。
周月每说出一句这样或那样更加复杂的话来,优优都犹如中奖般兴高采烈。但医生们还是保守地评估,说周月现在的智慧,仅相当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周月住院的最初一段时间,到医院来的探望者很多很多,特别是公安学院的那些学生,每天络绎不绝。其中还有一位政法大学的学生名叫小梅,据说是周月的一个网友。在所有来看周月的大学生中,优优和小梅最谈得来,因为小梅没有大学生的架子,也因为她说起话来真诚直率,不仅关心周月,同时也关心优优。优优很少敬佩女人的,尤其是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女人。也许小梅是第一个例外。她的修养、谈吐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和成熟,征服了优优。后来,来看周月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小梅依然来。一到星期六或星期天,她就会出现在病房里,来看看周月,顺便和优优聊上一会儿。她告诉优优,周月以前跟她提到过他在老家还有一个姑姑,他小时候就是和姑姑生活在一起的。小梅已经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公安学院的老师,如果能找到周月的这位姑姑,把她接到北京与周月相见,也许对周月恢复记忆会有好处。因为无论任何人,无论他后来经历了什么,但从大脑发育的过程来说,只有童年的记忆最难磨灭。
小梅一直来看周月,但周月一直说不清小梅是谁。
小梅来看周月,大都会带来一些吃的,一般都是水果点心一类。可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让优优吃了,直到周月不用再吃那些稀汤寡水的流食,换成了需要正常咀嚼的饭菜为止。当周月可以下地行走以后,他就开始让优优扶着,自己走到卫生间去。继而,还可以在优优的陪伴下去医院的花园散步。这时候优优的职能,实际上已经从护理员变成了医生。优优对周月进行的心理诱导,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比医院的医生强了很多。周月生活语言能力恢复得如此之快,其实主要应当归功于优优,因为正是优优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和周月待在一起,除睡觉之外,始终不停地用极大的耐心,像对待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和他唠唠叨叨地讲话,不断地引导他找到语言的记忆。
当然,最需要找到的记忆,并不仅仅是语言。
每天,优优陪着周月去花园散步,回病房休息,她反复地用各种方式、各种话语,在周月的大脑里,导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让周月不停地问自己:我是谁?
她这样问他:“你知道你是谁吗?”
她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时周月无动于衷,以近乎痴呆的漠然作为回应。后来,他似乎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了:我是谁?甚至,他开始苦苦寻找大脑中残存的线索:“我是谁?”他的表情告诉优优,他在认真而痛苦地思索,尽管,苦思冥想之后他总是摇头。
优优说:“你是周月!”
周月?
周月的表情一派茫然。
除了“你是谁”这个核心问题之外,相关的问题还有:“你从哪儿来?”
优优第一次问到周月的来历时他们正在医院的花园散步,周月出乎优优意外地马上有了回答,他指指那座灰色的住院大楼朗声答道:“从那里。”
优优笑着摇头:“不是,你是从公安学院来的!”
公安学院?
周月愣着。
优优又说:“更早的时候,你是从仙泉来的。仙泉,还记得吗?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是很美很美的一座小城。”
仙……泉?……小城?
周月低头思索。
优优说:“你是从仙泉体校来的,你是个打拳的,知道吗,打拳!”
优优摆出了打拳的架势,并且真的在周月的前后左右挥舞双拳,步伐跳跃,做了一套组合套路。在优优记忆力和模仿力最好的年龄,她几乎天天要去拳击馆看周月打拳,那些基本动作、基本步伐,虽然隔了数年,但照猫画虎意思不离八九。她一边做着动作,一边在嘴里学着教练的吆喝:“嘿,移动起来!注意保护,左勾拳!右勾拳!刺拳!动作快点。咳,你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