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第4/5页)

医生在那张淡粉色的化验单上指指划划,向她讲解那些符号指标都代表了些什么,哪个正常哪个超了,以及肾炎和尿毒症的区别。

林星听不进去,打断医生,紧张地问:“大夫,那,那我还能结婚吗?”

医生:“如果治好了,完全可以。结婚,生孩子,都不影响。”

林星:“如果治不好呢?”

医生:“如果你坚持治疗,医疗措施又比较得当,比较有力的话,肾炎还是可以治愈的,它还不像尿毒症那么严重。不过……你是公费医疗吗?你上了大病统筹吗?这个病,得坚持做血透析,是个花钱的病。而且,得有耐心。你家里人能照顾你吗?你要不住院的话,可以让家里给你请个保姆。”

林星目光发呆:“这病,不治会死吗?”

医生以为是个玩笑:“当然要治,会治好的。”

林星:“不治会死吗?”

医生点点头,回避了死这个字眼:“那恐怕就要往尿毒症上转移了,所以赶紧治吧。”

林星思绪沉重。

医院门口。白天。

林星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

杂志社。白天。

主任走进屋子,看到屋里只有林星一人,他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问林星:“林星,该下班了吧。长天集团吴长天那稿子,你这礼拜能完吗,下礼拜社里要出几个人去丰宁参加植树,你能去吗?”

林星:“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医院今天给开了假。”

主任:“哟,怎么了?”

林星:“肾不太好。”

主任:“那可得注意,女同志的肾可别出毛病。下星期去不了了是吗?那你休息吧。”

主任刚要转身,林星叫住他:“主任,咱们社参加大病统筹了吗?生了病,能报多少医药费呀?”

主任:“你要报多少?”

林星:“要是一个月三五千块钱,能报吗?”

主任惊讶地:“三五千?一个月?肯定不行。我上次拔牙的钱到现在还没报呢,我都在这儿干了二十年了。你才来几天。社会上的大病统筹咱们早该参加了,一直拖到现在也没办,主要是社里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哎,上次我听老王说潭柘寺有个老中医,治肾一绝,你可以看看中医,中医开药没多少钱。”

主任屋里的电话响了,主任匆匆进去接电话。林星默默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街上。黄昏。

拥挤的街头,林星在人潮中行走。

一辆公共汽车进站,林星从车上挤下来。

静源里。林星家。夜。

家里的灯黑着。艾丽和阿欣都不在,吴晓也走了。林星回家,打开卧室的灯才发现屋里和床上都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小茶几上摆了一盆浓艳触目的鹤顶红,使整个儿卧室显得生机盎然。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床头柜上吴晓留的条子。林星拿起来看。

吴晓画外音:“星星,我去演出了,你晚上还来天堂酒吧吗?我演完了还过来好吗?”

林星终于哭出声来。她哭着说:“不不,你不要过来了,你再也不要过来了!”

静源里。林星家外。夜。

晚上,吴晓乘出租车到了静源里,在林星楼下那间还亮着灯的小咖啡店买了个蛋糕,上楼敲响了林星的屋门。

林星家。夜。

林星打开门,见是吴晓,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来了。

林星:“你怎么又来了。”

吴晓:“你不知道我现在无家可归了吗?”

林星:“你也不可能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呀。”

吴晓笑一下:“我不是跟着你离家出走了吗,从前天开始,这儿就是我们私奔的避难所了,我不能到我哥们儿那儿去住,我不想让我爸找到我。”

林星:“可你住在我这儿算什么?咱们两个住一块儿算什么?”

吴晓看着林星反常的脸色,愣愣地说:“咱们?咱们是朋友啊,是爱人,我爱你。”

林星:“可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

吴晓听不出她是真是假:“你忘了我们打的那个赌吗,你忘了那个晚上我们有一个约定吗!彼此相爱,别无所求。”

林星愣了半天,说:“算我输了吧,我输了。我已经把那个晚上忘了。”

吴晓:“你这么说,就说明你并没忘,我们两个,不会有输家。”

林星看着他,她让自己脸上挂着笑,她说:“吴晓,你听我话,还是回家去吧。你爸再打你,也是你爸。而我,我已经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说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笑抽作一团。她本来想控制住自己,结果压住了哭声却没压住眼泪。她泪如雨下。

吴晓上来抱住了她,“怎么了,小星星,是我爸又找你了吗?他说了什么?”

林星摇头,她哽咽得说不出话,这时吴晓看见了桌子上的药和化验单,和没有交费的透析单。他松开她去看那些单子,看那些药瓶上的说明。

吴晓这才明白了,喃喃地问:“你生病啦?”

医院。透析室。白天。

阳光使透析机上那些塑料管里流动的鲜血显得温暖而饱满。林星躺在透析床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吴晓。

吴晓:“再睡一会儿吧,还有一小时呢。”

一家小餐馆。白天。

吴晓和林星走出医院大门。

他们坐进一家小小的餐馆。点了两菜一汤。只喝茶。

林星:“吴晓,咱们没钱治这个病,我没有,你也没有,咱们没钱做这种透析的。”

吴晓:“你还恶心吗?”

林星:“不了,恶心是因为血液里的尿素氮刺激肠胃造成的,一透析就把尿素氮都洗净了,我估计这几天不会再恶心了。”

吴晓:“所以透析非做不可,直到那些尿素氮彻底不再出来了。”

林星:“可钱呢?做一次要七百块钱。实在不行我隔一周做一次吧,恶心我能忍的。”

吴晓:“不行,医生说一周一次已经是最低的了。饭我们可以少吃一点,吃素一点就行了,还减肥呢。来,干杯,这顿饭就算是咱们最后一次在外面吃吧,以后顿顿都得自己做了。”

林星和他干杯,幸福地笑,眼泪却流出来:“吴晓,咱们不过刚刚认识,你没有必要为我过这种生活。这样我心理压力太大了。这样的爱是很难长久的,不能长久的事情又何必要去开始呢。”

和她相比,吴晓显得平静多了,像是在协商一件最家常最普通的事情:“我可以再找个酒吧,我一天可以到两个酒吧去演出,或者可以去三家,有不少地方想拉我过去呢。我可以和乐队里的哥们儿商量商量,这样一来,钱不就有啦。”

林星抹去眼泪,再次笑了。

吴晓:“我知道你的心情,这么年轻得了这种病,是挺不幸的。可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不管多么不幸,也得幸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