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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坐在B超室门口的椅子上,想到等会儿还要把父亲从床上搬上轮椅,不知如何是好。他恨自己平时没有锻炼身体,早知道要抱父亲,他一定会锻炼身体的。如果因为自己没劲,把父亲弄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对得起父亲。他正在发呆,护士说:“好了。”他一惊,赶紧把轮椅推进B超室,双手抱住父亲。父亲双手勾住张三的颈部,拼命把身体往上提。他知道父亲在配合他,知道父亲在减轻他的压力,他鼻子一阵发酸,咬紧牙齿,发动全身力气把父亲抱了起来。他转身把父亲往轮椅上放时,腿一软,和父亲一起栽倒在地上。他赶紧喊道:“爸爸。”父亲说:“不要紧,不要紧。”护士说:“你这人怎么回事。”父亲说:“不要紧,不要紧,他没劲。”护士帮他把父亲扶上了轮椅。
张三推着轮椅来到病房,正要抱父亲,父亲对母亲说:“你帮帮孩子,他一个人搬不动。”母亲说:“一个大男人,人都抱不动。”张三叉住父亲的双臂,母亲抱住父亲的双腿,把父亲抬上了床。张三走到床头,仔细打量父亲的头部,看看父亲有没有受伤。父亲笑,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张三坐了会儿,走出病房,来到护士办公室,问刚才那个护士:“请问小姐,我爸还要做哪些检查?”
护士说:“多啊,CT,磁共振,多普勒,同位素扫描。”
张三说:“你们可以到病房去做,我们可以多给钱。”
护士说:“你见过谁到病房做CT的?”
张三说:“你们这里有男护士吗?”
护士说:“你什么意思?”
张三说:“没什么意思,我问问。”
张三坐在走廊中央的长椅上不知所措。他知道还要抱父亲,他知道再抱父亲肯定要出事。但他又想不出其他办法。家里除了父亲,就他一个男人。他想请朋友过来帮他,又觉得不妥。他拿起手机给在健身房上班的老七打电话:“老七,怎样在短时间内让自己有力气?”
老七说:“那要看你干什么。”
他说:“抱人。”
老七说:“抱人?抱什么人?”
他说:“抱我父亲,我父亲在医院生病,我必须抱他。”
老七说:“举重。”
张三说:“举重?现在到哪里去举重?”张三正欲去病房,母亲从病房出来对他说:“你爸睡着了,你回去拿点钱来,明天手术,我怕钱不够用。”张三下楼打了个的,直奔家里。张三刚到家门口,手机响了,母亲说:“你快过来,你爸不行了。”张三大惊,立刻打的回到医院。张三在楼梯上就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走进病房看见父亲身上已经罩上了白色床单。他奔到医生办公室,问正在洗手的陆医生:“我父亲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陆医生说:“是心脏病猝死。”张三说:“我今天几次抱他,都没抱好,最后一次还让他跌了跟头,会不会跟这个有关?”陆医生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办完丧事,张三就决定赶紧锻炼身体。他一刻都不能等了。他还有母亲,有祖母,有岳父岳母,他们随时都可能住院,随时都需要他去抱他们。但他走遍城里的体育用品商店,没有找到理想的锻炼器材。头七这天早晨,张三看见几个民工在门前的小山下抬石头,眼前一亮,跑到山下,抱起一块石头往山上跑去。
奔 丧
一天早晨,张三去菜场买菜,在出口处遇到单位的老王。老王告诉他,质检科的柳克勤昨晚死了。张三问他去过没有。老王说上午去单位打一下卡就去。张三又问人情怎么出。老王说,老规矩吧,一床被面。你想厚一点,再送一个花圈。回到家,张三把这事告诉老婆,让老婆去后街的布匹店买一床被面。老婆问他大概买多少钱的。张三说你看着办吧。老婆说那要看你们平时交情如何。张三说,仅仅是认得,上下楼点个头,说一两句寒暄话,算是同事,人死了,尽个礼节而已。毕竟是一个单位的,不去不好。吃完早饭,张三拿着老婆买的粉红色被面,到单位打了卡,就直奔柳克勤家。在大街上,张三看见几个同事手里都拿着花圈,觉得自己拎一床被面有点寒酸,就去花圈店买了个花圈。花圈价格不高,但往手上一拎,就很像一回事。张三想到柳克勤的家属看到他,全家都要叩头下跪,不禁全身发麻。
张三听人说柳克勤住在河东宿舍区,但不知道住哪一户。张三走进大院,一看就知道是哪户人家了。吊唁的人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前排起了队,两个戴孝的人坐在一张铺着蓝色台布的桌前登记。张三跟几个熟人点了头,站到队伍里。从张三站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面。张三数了一下,他的前面有九个人。登记的人先问来人姓名,收下人情封子或被面,在一张红纸上用毛笔写下姓名。如果有花圈,专门有人接过去,展示在规定的地方。吊唁的人走进堂屋,里面就一阵哭,孝子们跪下,旁边还有人告诉死者谁来看你啦。吊唁的人叩三个头,就可以走了。不走也可以。张三正看得入迷,轮到了他。他递过被面和花圈,戴眼镜的问他:“先生贵姓?”
张三说:“我叫张三。”
戴眼镜的又问:“是机械厂二分厂的张三吧?”
张三说:“是的。”
戴眼镜的说:“你等一下。”进去叫了一个人出来。这个人出来后,又回头叫了一个年纪大的出来。这个人说:“我是柳克勤的大儿子,叫柳向东,这是我大舅,是上祖。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张三问:“为什么?”
柳向东说:“我爸临终前写下了遗言,说他死了以后不准你来看他,更不准收你的东西。”说着示意戴眼镜的把被面和花圈退给张三。
张三说:“你们大概弄错了,或者你爸弄错了。怎么会不让我进去呢。”
柳向东从怀里掏出父亲的遗书给张三看。张三一看,这遗书就一项内容,“我死不见张三(机械厂二分厂的张三),不收张三的东西。”
张三说:“他弄错了吧?”
柳向东说:“我爸过世后,我们在枕头下面发现这封遗书,他从没有跟我们说过此事,我们也觉得蹊跷。但对他的遗言,我们做儿子的应该执行,这个你应该理解吧?”
张三说:“这就很荒唐了,你们大概不知道,我跟你爸并不熟悉,打过几个招呼而已,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呢?我本来可来可不来的,这一下倒好。”
柳向东说:“我们很忙,你就早点回去吧。”
张三拎着花圈和被面站在大棚外面进退不是。张三仔细回忆和柳克勤的交往,发现自己和柳克勤除了点头、打招呼外没有任何交往,更谈不上深仇大恨。他想不通柳克勤为什么这样做,只有柳克勤知道,而柳克勤死了,却把他拖进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