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二十九章(第2/3页)
“……”
“你没看报,难道没有听广播吗?家家都安了喇叭呢!”
“大寨在山西,是那个刘胡兰的家乡山西。不是延安所在的陕西。”
“瞧这!说得多么全面,多么准确,你的回答就像地理教科书上讲的一样。我早知道,我的雪林姑丽可不是落后的鼻涕丫头,她思想先进,又有知识……”
雪林姑丽用手捂住了脸,又喜,又羞。
“伊力哈穆哥说,咱们伊犁人从小就爱吹乎,什么我们伊犁的苹果,我们伊犁的酥油和蜂蜜,又是什么伊犁的白杨树和无烟煤,还有什么在新疆首屈一指的天气。不错,我们的自然条件好,可为什么今年春天自治区党代会上评出来的几个农业生产先进单位大多在南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呢?为什么大寨人能够在陡峭的山坡上开出平整的梯田,亩产过黄河,我们却没有清除田里的那几个小小的碱包,我们做得还那么少呢?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过吗?”
“我?想什么?”雪林姑丽没有理解艾拜杜拉提出问题。现在提出这个问题实在是够突然的,甚至有点可笑。
“我也没有想过。可伊力哈穆哥想过,”雪林姑丽的茫然并没有影响艾拜杜拉的兴致,他继续讲了下去,“伊力哈穆哥说,他早就对伊犁人自满自足地谈论苹果和白杨感到厌烦了,解放已经十五年,我们应该创造出配得上伟大的社会主义的新时代的新成绩。要有雄心壮志,要克服骄傲自满,固步自封,要克服小农经济带来的目光短浅,自满自足。要向大寨学习……”
艾拜杜拉起劲地讲着大寨的事情。他是那样热烈、真诚、匆忙地讲着,眼睛里闪耀着火花,嘴角一并一并,显示出决心和力量。他前所未有地滔滔不绝。他本来不是多么爱说话的,特别是当单独和雪林姑丽在一起的时候。开头,雪林姑丽担心他由于说话而不能细细地品尝她精心烹饪的食物,却又不忍打断他的话,提醒他应该专心去吃,后来,她也感到高兴,因为艾拜杜拉是这样兴高采烈地、无比信赖地向她打开了自己的宽阔的胸怀。慢慢地,他的话被听进去了,他的心扑在人民公社,扑在集体的事业上……在遥远的山西,有一个叫大寨的大队,那里山多、石头多,日子很艰难。但是,那里的兄弟的汉族农民,以惊人的勇敢和顽强,创造了那样辉煌的业绩。大寨的光辉,照亮了伊犁的维吾尔农民的心,也照亮了他们的前程。艾拜杜拉的话语里,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天地,比她们的小房子开阔得多,宏伟得多,也坚实得多。一天来沉醉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的雪林姑丽,面对这个崇高而且丰富的世界,不禁有些惶惑。她想起方才的懵懂的回答,不觉羞愧了。
“是的,是的。”她含笑连连点着头。尽管雪林姑丽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响应、补充艾拜杜拉的热情和愿望,但是,她不能无动于衷,不能远远地落在艾拜杜拉的后面。于是,她连声称是。她多么希望艾拜杜拉就在这时能过来抱住她亲吻她呀,如果这时艾拜杜拉过来,不就相当于带上她去了一趟山西大寨了吗?
“我们明天都去上工吧,雪林姑丽。”
“对,对!”她用水一样的目光看着艾拜杜拉,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大寨……”她说,像一声快乐与多情的呻吟。
“还有个事我要和你商量……”艾拜杜拉的说话也有那么一点激情了。
艾拜杜拉的话没有说完。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打断了他。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急促的呼唤:
“雪林姑丽!”
这熟悉的破旧的自行车的声音,这熟悉的略带滑稽的叫声,这在农村颇不习惯的进屋前的敲门声。惊喜的笑容马上使他们俩容光焕发,他们俩同时赶忙站了起来,同时说道:
“请进来!快来!”
门开了,当然不是别人,是技术员杨辉。她的褪了色的红头巾,套在小棉袄外面的花罩衣和蓝劳动布裤子虽然已经抖干净了,但是,她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透露着技术员姑娘这一天的辛劳。像平素那样,她熟练地,却是发音不准确地用维语急急地向他们问好。她总是那种急匆匆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公社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一次杨辉踏踏实实地坐在什么地方休息或者从从容容地在什么地方散步。她一边和他们握手,一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称赞说:
“好!漂亮!”她又说,“啊,你们屋里可真热!”
“请到桌子边去坐!”雪林姑丽和艾拜杜拉同声说,在维吾尔语里,这就意味着邀请客人共同进食。
艾拜杜拉让出了上首。杨辉高兴地坐下了。她看了一眼他们正在吃的面条,声明说:
“请照常吃你们的饭。给我一个馕就行了。”
“为什么?”雪林姑丽不解地问。她指一指长木盆里的、已经煮熟后过过水的又长又细又白又亮的面条,“请看,面条还多着呢,您不喜欢吗?”
在确信她的到来并不会搞得主人只能吃个半饱之后,杨辉同意了吃面,同时,她惊奇地说:“噢哟,你们两口人,就做了这么多饭!”
“好饭应该多做一点,总会有好人来和我们一起用饭的。”艾拜杜拉解释说。
“那就谢谢你们了,又吃你们的面,又受你们的夸奖……说实话,从早晨,我好像还没有坐下来吃过什么东西呢。对,在六大队,我吃了两个烤洋芋……”
杨辉吃得又多又快,她边吃边夸赞雪林姑丽的炊事手艺。
“杨辉姐!如果您真的愿意吃我做的饭,以后,您就天天来吧,公社食堂的伙食办得不好。我知道,您是南方人,下次我给你做米饭吃!”
“以后吗?别说我不能天天来,连您,说不定我也不让您做得成饭呢!”杨辉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看着雪林姑丽,脸上显出了一种狡猾的揶揄的表情。
“我?”雪林姑丽眨了眨她的睫毛长长的眼睛。
杨辉收起了她的玩笑,和蔼地,却也是郑重地说:“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们的。你们知道,六大队附近原来不是有一个兵团的奶牛场吗?现在,那个奶牛场撤销了,把地给了公社。公社党委决定,在那里办一个技术实验站,初步任务是,繁育良种、进行耕作制度改革的试验和改良土壤的试验。我们打算从每个大队抽一两个年轻的、思想好的、有文化的社员去,一方面参加劳动,一方面学习农业科学技术,既是实验站的学员,又是本大队的技术员,分配仍然在本大队。在实验站学习劳动所占的工时,由实验站从自己的收入中拨出误工补贴支付给大队;由大队照常给本人记分。怎么样?您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