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的分类 5(第3/4页)

老唐的脸色也有点怪怪的。他又想了想,两只大手往腿上猛拍了一下,咬了咬牙,说了句,“我再去试试。”起身去了隔壁,接着做姐妹俩的工作去了。

老唐刚走,吉士就笑嘻嘻地拎着几盒饭走了进来,“先吃饭,先吃饭。事情一会儿再说。”端午和家玉都没什么胃口。端午已经在地板上找到了那个铜螺丝,正用裁纸刀的刀尖小心地把眼镜腿装上。他简单地给吉士说了说刚才的调解结果。吉士只顾着往嘴里扒饭,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他把一块鸡腿啃干净之后,这才抹了抹嘴,对家玉嘟囔道:

“嫂子别急。真正的黑社会,一会儿就到!”

家玉和端午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望着吉士。

“我刚才已经跟国舅通了电话。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唉,我们自己带来的那伙人,很不专业。来了三个警察,也都是娘娘腔,一点也不提气。我看这事就交给国舅来摆平吧。”

“你说的国舅,是个什么人?”家玉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呆会儿大队人马一到,这两个婊子会尿裤子的。”吉士将手里那根带血的牙签朝饭盆里一扔,打了个饱嗝,又接着说,“现在,最麻烦的,倒反而是这三个警察。呆会儿国舅他们来了,若是有警察在场,动起手来,难免碍手碍脚。得想个法子,将他们先支走。”

“这倒不碍事。”家玉脱口道,“燕升是自己人。这一点我有绝对把握。”话刚一出口,家玉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脸,没再接着说下去,因为唐燕升已经站在了书房的门口。他把帽子脱下来,挠了挠稀疏的头皮,如释重负地对家玉笑道:“工作总算做通了。她们答应今天下午就搬走。不过,恐怕你们得再多给一点钱才行。”

“给多少?”家玉问。

“一万五。”

“等等!她们把人家的房子霸占住,白住了一年,我们不跟她要房租,就算是客气的了,哪有她们反过来跟我们要钱的道理?这世界上还到底有没有是非?”徐吉士拍着桌子,高声对唐燕升道。

家玉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可吉士不予理会。

“一万五?老子一个子也不会给她。她们这是卖身呢!就是卖身,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吧。如今去发廊找个小姐才多少钱?说句不好听的话,难道她们俩那玩意儿,是镶着金边的不成?”

燕升被吉士的一番脏话,噎得直翻白眼。他将手里的帽子在头上戴正,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正待发怒,忽听得门外“滴、滴、滴”一阵汽车喇叭响。

几个人赶忙跑到客厅里。端午往窗外一望,看见两辆“金杯”小客车,一前一后,已经停在了单元楼前。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一个糟老头子。他身穿洗得发白的卡其布褂子,腰上围着蓝色布围裙,一头乱发,看上去邋里邋遢的,身上斜跨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拎着红色的工具箱。下了车,那老头就朝四下里东张西望。

怎么看,都不像个黑社会。

紧接着,从第二辆车上,跳下来一个头戴灰色毡帽,胖墩墩的中年人。他一只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根粗大的雪茄。他抬起头,眯缝着眼,瞄了一眼楼房的门牌号码,就朝屋子这边,不紧不慢地踱过来。

此人正是徐吉士所说的国舅。

他的原名叫冷小秋。半年前,在“呼啸山庄”,端午曾与他见过一面。唐燕升与冷小秋似乎也很熟。因为一看见小秋走进来,燕升就转过身,对家玉笑道:“我们要先走一步了。这种事情,老冷处理起来,要比我们有经验得多。”说完,他冲那两个民警勾了勾手指,三个人往外就走。

到了门口,正遇上朝里探头探脑的冷小秋。燕升与小秋亲热地拉了拉手,又凑到小秋的耳朵边,低声地嘱咐了句什么。小秋就笑了。他满不在乎地喷出一口浓烟,骂了句:“屌毛!”露出了两排整齐洁白的烤瓷牙。小秋将手中的雪茄在门框上胡乱地戳灭,然后对着满屋子的人叫道:

“来唦!把你们带来的这些个鬼,这些个闲杂人等,都喊出来唦!吾马上就要开始清场了。”

小秋一吩咐,吉士就忙着往外轰人。正在沙发上熟睡的“小钢炮”,这时也已经被小史拍醒了,由小史和吉士一边一个地架着,往外走。听到动静的李春霞,手里捏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也从里屋跑了出来。

“警察呢?”她喊道。

她那肥厚而性感的丰唇已经开始嘟噜着发颤。可是到了这一会儿,已经没人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了。

屋子里的人刚刚走到外面的草坪上,两辆金杯车的门呼啦一下拉开了。从里面一个接着一个地跳出人来。这伙人,似乎都是用同一个模具浇铸出来的。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服。戴着白手套。统一款式的胶底鞋。一式的小平头。正方形的脑袋。小眼睛。手执铁棍。猫着腰往屋里冲。

跑在最前面的五六个人,不知为何,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巨大的沙皮袋。端午数了数,一共是23个人。对面的一座高层居民楼上,窗户一扇一扇地打开了。一个个面目不清的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朝这边张望。正在小区里巡逻的两个保安,远远地站在一处花坛边上。他们不敢靠近,可也不敢离开。

最后进屋的,是个身穿迷彩服的司机。他看了看那个身背工具包的老头,吼道:“你他妈的,还等什么?赶紧进去给我弄啊。”

“是锁匠。”徐吉士蛮有把握地对家玉道,“这老头是个锁匠。他负责给你们家的房门换锁。”

“他们,不会弄出什么事来吧?”家玉的脸色有些担心,又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

“你放心。国舅做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

“我看见领头那几个人,手里都还拎着沙皮袋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家玉又问。

“嗨!把沙皮袋往她们头上一套,照例是一阵拳打脚踢。”吉士笑道,“你就等着看吧!用不了一会儿,两人就会被死狗一样地拖出来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徐吉士对于当下黑社会的行动方式,已经是相当的隔膜了。与他的期待相反,那二十多个人冲进去之后,房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既没有哭爹叫娘,也没有“乒乒乓乓”的嘈杂与斥骂。除了锁匠用榔头敲击防盗门的锁芯而发出来的“橐橐”声,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小钢炮”睡醒了觉,精神明显地比上午好多了。他既不喘又不晕,一个人站在窗口,踮着脚朝里边窥望。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秋笑眯眯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把手里的雪茄再次点燃,猛吸了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