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很奇怪,呼延鹏看见槐凝时,倒像喝了还魂汤一样表现得比较正常。
他说:“怎么是你?有事吗?”
槐凝道:“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干吗不打我的手机?”
“打了,可能你没有听见。”
呼延鹏没有说话,老实说他现在根本不接手机,听见了也不接,因为基本上都是些他不想面对的人。“等了很久吧?”他略显歉疚地说。
“还好。”
他们进了屋,屋里自然很乱,尽显主人没有心机的生活。呼延鹏现在一点都不爱惜这套住房,反正哪天没钱了银行就要收楼,谁会对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百般呵护?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搬到了桌上去,他让槐凝坐,他自己则坐在窗台上。
因为许久没见,两个人一时不知从何谈起。但是两个人心里又都十分明白,他们是那种互相知道和懂得的朋友,有着彼此都珍惜的经历,那种牵挂不具体,但是始终都在。只是呼延鹏现在最讨厌来劝解他的人,可是槐凝显然是来劝解他的。
果然槐凝说道:“呼延鹏,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他摇动着两条腿,他让腿表示他的不以为意。
“你说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也会很坚强。”
“那时候我说话太幼稚了,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这句话一直是对我有帮助的。”
“槐凝,你真的觉得这种文艺腔在生活中起作用吗?它们真的比玩世不恭高明一些吗?”呼延鹏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自嘲。
槐凝不说话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么默默枯坐,谈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槐凝只好起身告辞了,她在临走的时候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呼延鹏,请你相信你绝对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呼延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勃然大怒,他冲着槐凝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你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怎么不幸才会让你,让全世界的人满意?!”他从窗台上跳下来,把桌上那堆凌乱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说道:“槐凝,别总是那么居高临下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任何忠告都不感兴趣!如果我叫你失望了,那也是你从前错看了我,其实我他妈的屁也不是。”
槐凝默默地看着呼延鹏,一言不发。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呼延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打牌是一件消磨意志的事,时间会走得很快,除了糊口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突然有一天,洪泽来找呼延鹏,神情是少有的严肃,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到西藏阿里去,去把槐凝给背回来。”
这句话对于呼延鹏来说真是不着边际,他惊道:“槐凝去阿里了?”
“是啊,她丈夫过世了以后,她……”
“什么?她丈夫过世了?”
“我的天啊,呼延鹏,拜托你醒一醒,就算是老婆走路无人赏识找不到合适自己的位置也还不是世界末日吧?你还是做新闻的呢,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
望着一脸茫然和惊骇的呼延鹏,洪泽只能跟他从头说起,他说早在他跟呼延鹏撞车之后去医院的那一天,由于在医院的大门口见到了槐凝,随后洪泽就想办法找到了槐凝丈夫的经治医生,得知槐凝丈夫的病是一种脑血管基底动脉畸形的病症,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脑动脉破裂出血进入脑室直至昏迷和死亡,已经毫无治愈的希望,所谓的病情好转只能说明情况更糟,唯一的解释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但这一切槐凝全然不知,依旧等待着奇迹出现。奇迹当然是不可能出现的,槐凝的丈夫死了,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优雅的迷人的疼爱妻儿的好男人,他们的孩子也还只有三岁。槐凝当然接受不了这一现实,由于报社有一项去西藏阿里采访本地援藏干部的工作和生活的任务,槐凝主动要求去完成这一集采访摄影报道于一身的专题特写,于是她飞去了四川,再从四川进藏。
洪泽说,谁都以为槐凝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以便调整自己的心情,所以报社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是我觉得,洪泽沉默了片刻说:“我觉得她这一去是不打算回来的。”
呼延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洪泽,你说这话有根据吗?”
“她丈夫过世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到她家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是没有也想陪陪她,你知道我跟她虽然不是太熟,但是以她当时的心态是没有精力拒绝好心人的……”
“你算什么好心人,你是别有用心的人。”
“就算我别有用心,始终如一地被一个女人吸引总没有错吧?”
“你说吧,你怎么知道她不打算回来?”
“谁在这种季节进藏?而且是去阿里?这是摆明去送死的……再说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去看她,她很晚才回来,说是去看一个朋友。那天我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她整理出来的行李出人意料的少,而她家里却收拾得就像是有些人出国那样,所有的东西都用白布单盖上了,这是去出差吗?这就是永生永世不再回来的无言写照。”
“可是我觉得槐凝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被一次的人生变故打倒,至少她比我要坚强。”
然而,说什么都是言不及意的。槐凝已经去了拉萨,她一到了那里便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她还是坚持跟着兵站的车队前往阿里。洪泽在槐凝走后的每一天,都通过当地报纸的朋友了解槐凝的行踪和近况,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去往阿里的路上,在六千三百米的高度,车队遇到了特大雪灾,槐凝严重冻伤并且患上了肺气肿。
洪泽走了,他说他要立刻飞到成都准备进藏,他要把他爱的女人给背回来。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种久违的情愫也重新回到了呼延鹏的心里,在槐凝身上发生的事对他不是没有震动的。他想,那天晚上,槐凝并不是如他所想来劝解他的,她一定是希望向他倾诉一点什么,记得槐凝曾经说过,太过相爱的夫妻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们各自的朋友其实早已少而又少,于是他们又会像失恋一样渴望友谊。
可是他呢?他不但没有问一问她丈夫的病情,还冲着她大喊大叫,以发泄自己心中压抑多时的郁闷,他脸上的那种拒一切人与千里之外的神情,一定是让槐凝无话可说的仅有的理由。
这让他深深的自责,他觉得他真是太不可救药了。
事实上,洪泽是一个人人都不觉得他好但人人又都羡慕他的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把极其沉闷的日子活出了滋味来吧。他真的是不顾一切地飞往西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