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妇产科的医生说:你的子宫严重后倾,例假又不正常,这次如果把孩子做掉,以后就恐怕很难怀上孩子了,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人都是很自私的,莫眉也不例外。她不想因为黄文洋的面子做这么大的牺牲,明摆着,她已经失去了黄文洋的心,现在还要失去孩子。她决定选择后者,黄文洋也答应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离婚,并且两个人都对孩子的身世三缄其口。

莫亿亿出生之后,莫眉成了单身母亲。

……

剧虎不是那种热情如火的人,可能是学医的同时学会了稳重和冷静。本来他是想在第一时间向莫眉打听亿亿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是下了剧组还是跟朋友外出,可他还是忍住了。亿亿这回十分反常,一个电话也没有,跟她妈妈也是吞吞吐吐的,只说外出几天,什么也没有交待便无影无踪。

打她的手机永远是:你拨的用户暂时未能接通,请稍后再拨。

按照剧虎的性格,他似乎应该喜欢同类型的人才对。那种女孩多的是,长着一张守我本分的脸,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一看便可知幸福的生活万年长。可他偏偏喜欢调皮捣蛋,让人琢磨不透的莫亿亿。

莫眉带来的京巴得的是糖尿病,剧虎为它打了针,还开了糖尿病食谱。

这时他才说:“亿亿有消息吗?”

莫眉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剧虎就是这点好,还反过来安慰莫眉:“其实有的时候,没消息反而是没事,如果丢了钱包,早就来电话了。”

“我也知道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可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忧,整天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我知道她很想红,我也想当星妈啊,可是路要一步一步走,哪有那么多一步登天的事?!”

“我真的挺惭愧的,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她学习的楷模,她但凡有一点点像你,我也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两个人正在絮絮叨叨说着话,突然莫眉就不作声了,原来她的目光被一条狗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是一条纯种的藏獒,身体宽大,拖着一条长尾巴,四肢较短,黄褐色的皮毛像锦缎一样泛起光泽。这条狗的样子不仅凶猛,而且相当冷傲。

别看莫眉见过许许多多的狗,但是这种价值五十万美金一只的名贵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流浪狗大多数是常见品种,一说养狗要申请狗牌,也就是要花一笔钱,许多丑陋的中国人就把自己的宠物赶到了大街上,跨区域地乱丢。歌星、影星的狗也不过是大丹、牧羊犬、白熊、吉娃娃之类,这么稀有的藏獒,她也只看过图片。

她忍不住俯下身去,并不敢触及那条狗的一丝一毫:“这狗叫什么名字?”

“来福。”牵狗的人是一个举止儒雅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他却一直在注视着莫眉。

他对剧虎说道:“来福不太吃东西……这是我儿子的心肝宝贝,他出差了,让我临时照看,搞得我压力很大。”

剧虎把来福带到检查室去了。

陌生人突然对莫眉说道:“你是莫眉女士吧?”

莫眉感到相当诧异,这才算是认真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他中等身材,体型偏瘦,戴一副无边眼镜,头发虽然灰白,但仍相当浓厚,是那种学养和风度同时兼备的男人。

“我看过你演的一个日本话剧,《她的一生》,我看了三遍。”

“那个戏就只演了三场,因为没有什么人要看。”

“你演得很好,太令人难忘了。”

“谢谢,你是……”

“我是外国文学研究所的,主要是翻译日本文学,我关注的日本作家也不畅销。”他自嘲地笑笑。

看到他灰白的头发,莫眉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从中来,可是不是这把年纪的人,有谁还会认出她来呢?莫眉不觉叹道:“我早就不演戏了,在爱心驿站工作。”

陌生人也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彭树。

杜党生也是一个单身母亲,当初她跟彭树结婚,可以说是一个误会。

那时候,彭树还在某大学任教,杜党生作为工宣队的一员,认识了彭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并没有其他什么杂念。当时彭树有一个对象,是搞英美文学的,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匹配。

不久,杜党生就撤离了学校。几年之后,党又号召: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要注意帮助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有人觉得杜党生也老大不小了,便给她张罗着介绍对象,并说,反正你出身好,找个成分高的也没啥,关键是那个人挺不错的。仔细一打听,原来就是彭树。

杜党生说,他不是有对象吗?介绍人说,他跟他那个对象出身都不怎么样,一个是城市贫民,一个是小业主,全都没有什么革命性。那个小业主出身的女的,后来找了一个祖祖辈辈都是贫农的军官,两个月之内就结婚了。彭树受了刺激,也要找个出身好的。他听说杜师傅不仅是贫农出身,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那她不仅是党的女儿,而且是党的化身,表示愿意在杜师傅的帮助下,更快地进步。

既然人家这么需要自己,杜党生也就被感动了。

并不是性格爱好完全相左的人就没法生活在一起,至少在色彩单调的年代,这样一个家庭,可以说是彭树的寂静港湾。儿子女儿相继出世了,有时候彭树也很怀疑,假如他跟小业主的女儿结了婚,暂短的甜蜜之后会是什么局面?有可能是没完没了的学习和改造,被人轻视,永远得不到重用和赏识,或者干脆一块发配到偏远的农村参加劳动或当民办教师,渐渐地被人们遗忘。

这样的铁例不是没有。

日子像书一样翻了过去,到了改革开放的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矛盾开始显现出来。

彭树对官场上的事没有兴趣,但他觉得杜党生却乐此不疲,她喜欢抓权,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不仅有了官气,还有了几分霸气,就是那种顺我则昌逆我则亡的神情。凝思的时候眼睛会像雄鹰一样阴冷而深邃。她盯上谁,那人的下场就好不了。

其实,彭家的卓童和卓晴,如果身上还有那么几分人见人爱的潇洒和文艺,也都是源自彭树的遗传。这两个孩子深知母亲的能干,却都喜欢亲近父亲。因为母亲在家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女干部,而父亲却和他们玩闹在一起,父亲是个有趣的人,包括他严肃的时候,也是亲切可感的。即便是他在译稿子,一手执笔,另一只手仍可抱着卓童,年幼的卓童骑坐在他的腿上,用毛笔在他一本正经的脸上乱抹乱画。总之,对孩子而言,他们家是严母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