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17/28页)
永隆元年八月,武后的近侍突然来到东宫,给他送来了《少阳正范》和《孝子传》两书,并嘱他仔细领略书中的精妙。太子贤内心十分清楚,这种看似“劝进”的赠书仪式实则上是母后在暗暗指责自己的忤逆和不孝。两天之后,武后再度派人从东都洛阳给他送来一封书信,申饬他不要纵情恣肆,贪恋声色。语词和行文皆十分严厉。
太子贤不安地想到,最近一段时期以来,他多次听说正谏大夫明崇俨妖媚皇后,声称自己无德继承大统,现在看来,道士明崇俨的挑唆似乎已经对母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深知母亲的为人,一旦她嗅到了什么气味,并决定将某种计划付诸实施之时,她的动作往往迅雷不及掩耳。
太子贤整日忧心忡忡,如坐针毡,太子洗马刘纳言见状前去劝道:“我看殿下是过虑了,武后毕竟是你的母亲啊……”
他的话未能使太子愁肠百结的忧虑得以宽解,一连几天闭门幽思的结果,促使太子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一天深夜,道士明崇俨在返回洛阳的途中为刺客所杀。在当今的朝廷之中,居然还有人胆敢对武后的宠侍下手,使武则天十分震怒,她下令对此事严加缉查。几经周折,凶手赵道生终于供称:刺杀明崇俨之举系由太子指使自己所为……武则天当即下令拘押太子,并派人前往东宫搜查。搜查报告在翌日清晨就送到了武后的手中,其中一项使武则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太子贤的马厩里发现了五百余件刀枪兵器……
太子贤派人暗杀正谏大夫明崇俨,在宅内私藏武器,密谋造反的消息传到高宗李治的耳中,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高宗皇帝一想到忠和弘的惨死,就不由得浑身瘫软,冷汗不止。虽然他在病中已卧床数日,但他获悉这一消息之后,还是命人即刻起驾,匆匆赶往武后的寝宫。
武则天表情严峻地端坐寝宫帐内,仿佛她料到高宗会来,早已在此静静恭候。
高宗李治为太子求情的一席话尚未话完,武则天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反问高宗:“天下何罪最难宽免?”
“谋反之罪。”高宗答道。
“以陛下之见,对谋反叛逆之罪应如何处置?”
“诛灭九族……”
“贞观十七年,承乾密谋造反,先帝太宗皇帝又是如何处置他的?”
“废为庶人,远谪黔南……”
“这就是了。”武后流泪道,“如今太子所犯之罪为十恶之首,我怎能徇私绾宥,况且眼下突厥屡犯边境,洛阳、长安连年灾荒,朝廷内外,人心不稳,若陛下一意袒护,大唐法度,何以为继?”
这种单调的一问一答式的谈话使高宗的处境显得极为可笑。李治静默了半晌,随后说道:“我听说,太子杀明崇俨是实,至于造反谋变朕谅他不敢,太子原本善骑好猎,他在东宫私藏刀剑,或为防身习武,亦未可知,我们可以再细细调查……再说,明崇俨本为一个区区道士,太子将他杀掉,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武则天觉察到高宗的话中暗含嘲讽,不禁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执意要杀掉贤儿,”高宗泣不成声,“那就让朕同他一起去吧……”
第二天,高宗下诏,将太子贤贬为庶人,流放到两千里外的巴州。平常与太子相善的宦官侍从一律处斩。
太子贤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长安的日子里,他曾处心积虑地提防着母后的毒鸩,他在被流放到巴州四年之后,当一位名叫丘神勣的宦官逼令他自杀时,他所得到的依然是一杯毒酒。庶人贤在惊愕之余,不能不想到这也许是上苍对他的故意嘲讽和作弄。
在被囚禁于巴州的枯索岁月中,庶人贤曾经写过一首哀婉凄凉的黄台歌词,表述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愤懑: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
四摘抱蔓归。
这首著名的歌词后来传到洛阳,陪伴着高宗皇帝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
在病中,高宗李治时常让御医秦鹤鸣将这首词反反复复地念给自己听。他仿佛对自己日益颓朽的境况渐渐上了瘾。时值十二月的冬天,窗外大雪压枝,山岳潜形。高宗李治不时从昏睡中惊醒过来,喊着贤的名字。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贤儿远在巴州,不知是否平安?”
御医秦鹤鸣一时不知所答,只得陪高宗暗暗落泪。
十二月十二日,高宗皇帝离开嵩山的奉天宫,返回洛阳。二十二日,为了给高宗祈寿,武则天再度下令改元,将永淳二年改为弘道元年,并特赦天下。
这天午后,高宗驾崩于洛阳贞观殿,享年五十六岁。
按照高宗遗命,中书令裴炎让太子哲在灵前即位,是为中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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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宗哲这年二十八岁。在登上皇位之前,他的存在由于两位兄长在朝中的影响和声望而遭到冷落,平常似乎很少为人瞩目。无论是先帝高宗皇帝还是母后武则天,对他都显得极为平淡。
许多年前,武后一时性起将他的妻子赵妃处死,竟丝毫没有顾忌到他可能会有的种种不快。这些年来,朝廷中的变故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几乎令他目不暇接,并使他养成了置身于事外的习惯。他平常很少过问朝中是非曲直,不像他的兄长那样在朝中拥有广泛的支持者。因此,当他被册立为太子,并在弘道元年登上皇位之后,他的周围连一个可以商讨政事的亲信都没有。多年来积压在他心中的自卑感以及身为帝王的盲目喜悦仿佛注定了要使他酿成大错。
既然他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刚刚得到的权力,那么他唯一可做的似乎只能是让他的亲族内眷分享自己的荣耀。
他的妻子韦氏被册封为皇后不久,他的岳父韦玄贞从普州参军一跃而为豫州刺史。韦玄贞到任后没几天,在韦皇后的策动下,中宗哲准备再度提拔他的岳父,让他担任侍中要职。中书令裴炎闻讯后立即前来谏止。中宗哲也许想尝尝初为天子的滋味,他不仅没有听取裴炎的劝谏,相反私下里对他反唇相讥:“朕是一国之君,让什么样的人担任侍中之职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愿意,即便将天下拱手让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