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喝彩(第14/26页)
再打了个电话:
“……记者都通知了吗?一定要有晚报的人。中午我请他们吃饭,广告公司的人改到晚上……最好一桌都能坐下,实在不行就两桌。告诉经理,我请客!让他把能坐二十人的大台给我留出来。”
他放下电话,仰着脖子对坐在后排座一声不吭的李缅宁露出既得意又无可奈何的微笑:
“没办法,大事小事无一不得事必躬亲,手下的人太不得力。真羡慕你逍遥自在——你有没有什么特能干的人给我推荐一下?”
“肖科平。”
钱康哈哈大笑,拍着司机的肩膀:“超过前面那辆车。”
钱康带着李缅宁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里穿行走动,四面八方观看结构。
音乐厅里的灯全部打开,华丽阴森。
“怎么样?这剧场还凑合吧?”
“过得去。”李缅宁点头。
钱康三步并作两步,加上助跑,一个箭步窜上舞台,西服后摆掀起,露出绷得浑圆的屁股。
他走到舞台正中前沿,面向观众席,摹仿着外国马戏演员行了个深深的躬身礼,直起腰脸涨得通红说:“这感觉不错。到时候让肖科平穿条长裙,行一个欧洲宫廷的那种拽着裙边的屈膝礼——上来先来这么一下!”
他揪着自己的裤腿蹲下去,含笑低头。
“来听会的观众都让他们穿上燕尾服。”李缅宁坐在第一排说。
“没错。”钱康热烈赞同,“票上印上这规定:‘衣冠不整者,恕不接待。’”
“蓝鸟”汽车停在一间花店门口。花店里的鲜花隔着玻璃窗争奇斗艳。
钱康领着李缅宁大步向花店走来,活像香港黑帮片里的流氓大亨领着个杀手来砸店。
“要把你们店这些花都装在一个篮子里,会姹紫嫣红吗?”钱康问卖花女郎。
“肯定。”女郎彬彬有礼地回答,“不过我们恐怕就要为您专门订做一个特大篮子。”
“不是一个,是一片,一大片。”钱康纠正女郎,“怎么,最损也得要十五个澡盆那么大的花篮。”
“如果不用花篮,扎成花圈儿呢?”李缅宁建议。
“哦,那倒不知会是什么样子。”钱康使劲想象。
“这就要看您先生往哪儿送了。”女郎说。
“对了,你应该知道,肖科平最喜欢哪种花。”钱康思路跳开,“咱们得选择最能博得她欢心的。”
“这我还一下答不上来,真叫你问住了。”
“你过去送她都送什么花?”
“我就记得过去我回家手里不是拿捆菠菜就是俩茄子。”
“那就统统的,每样儿若干。”钱康大手一挥,对女郎,“隔天你甭卖了。”
“花篮有了,缎带上写什么?”女郎拿出小本和笔,“我店备有《贺词祝语辞典》。”
“热烈祝贺……祝贺什么回头我再告诉你——敲电话。”
“落款?”
“挚友?你的?哎,李缅宁你说我落什么好?”
“把你的名片给小姐。”李缅宁说。
花店外街头,钱康一边向车走去一边非常虚心地问李缅宁:
“故宫的房子有多少间来着?”
“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那个数字怎么说来着?慈禧太后一顿饭花的银子够当时多少个农民吃一年的?”
肖科平出现在一座晚清妓院风格的饭店门口。
她沿着铺红地毯的走廊往里走,穿过一间间厅堂。
她走进大厅,远远就看见钱康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十分突出地坐在一大群戴眼镜的男女记者之间。
足够两个成年人做爱的大圆台面上仅摆着两壶茶、几碟花生米和一排啤酒,菜还一样儿未上。
她的到来引起席面上一阵忙乱的互相介绍和狂递名片。钱康像献宝似的把她在每位记者面前炫耀了一番。
待她热闹完了,在钱康身边坐下后,才发现李缅宁正坐在她对面。
他红着脸笑眯眯地瞅着她,显然已经空腹喝了不少酒,有些飘飘然,陶陶然,笑容带有几分无耻。
她凝视着他。
“肖女士的长笛是在哪儿学的?”一个很帅的男记者问。
“一开始是跟一个老师学,后来到音乐学院进修过两年。”
肖科平轻轻咳嗽了两声,以手掩嘴,又继续凝视李缅宁。
“要说肖女士的笛儿,那吹得是真好。老话怎么说的?妖精悸魂,穿云裂帛。”李缅宁说着笑起来,“吹起来绝对勾人魂儿。”
一个脸上不太干净的女记者问:“得过什么奖吗?”
“这我知道。”李缅宁不等肖科平回答便说,“每回都差那么一点。噢,有一回,一九七五年长笛独奏《万泉河边》得过三省一市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调演奖。是第一名吧?”
肖科平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你老看我干吗?我觉得光荣!”李缅宁扭脸对钱康说,“你这事办得真对,我真得好好谢你。她实在是个好的长笛演奏家,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个艺术家,没人欣赏,那种内心寂寞,真是十分可怕。她能遇到你是她的幸运——来,为你干一杯……我可是干了!”
李缅宁一口喝干,把杯底亮给钱康。
“我喝一口吧。”钱康喝了口酒,唤侍女,“小姐,怎么菜还不上来?”
“不够意思。”李缅宁瞅着钱康的酒杯嘟哝,“没劲。”
“我确实不能喝,喝就脸红。”钱康解释,“小姐,快点。”
“我喝两杯你喝一杯,这总行了吧?”李缅宁又干掉一杯,拎着空杯在指间晃悠。
钱康勉强又喝了一口,看了眼肖科平。
“她不但是个好艺术家,还是个好女人。”李缅宁谁也不看地大声说,接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钱康,“我是有资格说这话的。”
“那是。那是。”钱康赔笑。
“有追求,有骨气,应该幸福——她就是为过幸福生活而生的!”
李缅宁望着大家惨然而笑。
众记者冷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