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积灵河边(第4/5页)
李长久凸起眼珠不敢接。
“不识好歹。”络腮胡子收起钱,走了。
李长久盯着那间吞没了他的土坯房,思谋了半晌,犹犹豫豫上前敲开了门。络腮胡子正在脱裤子,一见他,便又提起裤腰。
“我干。”他说。络腮胡子扔过拾圆钱来。李长久伸手没接住,钱掉在地上。
“章法定在前,偷懒耍奸就要吃鞭子,你想好。”
“我先试当试当。”
“那不行!干起来就得干到底,不出唐古特大峡,你就是我的人,我要你咋你就咋。”
不就是铲土挖砂么?苦苦累累他也受过,甩不动铁锨镐头就不算是庄稼人。他想着弯腰拾起钱揣进兜里。络腮胡子勒好裤带过来,一拳夯在他胸脯上。他愣了,怯怯地望着对方。络腮胡子哈哈大笑:
“这叫下马威,敢还手我就让你屎尿鼻涕、汤汤水水先流出来。”
他强打精神笑笑,要退出去,从炕上被窝里探出个女人头来说:“别走了,今黑就歇在这,不碍事的。”
这夜,李长久和他们睡在了一条大泥炕上。
一边是货真价实的翻江倒海,一边是虚虚幻幻的焦躁温热。他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们,整个心身却被他们弄出来的声响牵扯着,每一丝呼吸都让他感到奇妙得不可思议。他坠入五里云中,淫荡地猜测着哪一种声音代表哪一种动作。两腿间的那东西从一上炕就鼓了起来,一直鼓到后半夜,差点没把裤档顶破。络腮胡子泄了三次,乏得瘫在了女人身上。女人不过瘾,还巴望着新鲜货色,推开络腮胡子,蹭着炕毡溜过来抱住了李长久。他被吓得不敢大声出气,回过身去推搡她。“咋?你不是男人?”欲入睡梦的络腮胡子含含混混地说。他这才贴住她,还没贴紧就尿了半裤裆稠浆子。“漏气的猪尿泡。”那女人扫兴地骂一句,滚到一边自个睡去了。李长久一夜无眠,天亮时眼皮才死死合实,却被络腮胡子揪住耳朵拽了起来。
“快走,我雇的不是养膘的牲口。”
他站到地上,用手背揉眼,揉着便揉出了后悔:他就像是我的阿大,要打就打要揪就揪,呸!才不哩。他嗫嚅道:“掌柜的,我看我还是算了。”
“想睡了就来,占了便宜就走,我这里可不是旅馆。”女人说。
“算了?由得了你么?”
络腮胡子一脚踢在他的腿腕上。他身子一歪,跪倒在地。女人扭着屁股打开门。晨光斜洒而来,淡淡的凉风吹散着房内混浊的气息,黄金天地特有的清苦滋味让人顿时消除了夜间失眠或运动的倦怠。李长久被络腮胡子拽直了身子。女人凶悍地吼道:“快滚,都快滚,老娘还要睡个回笼觉哩!”两个男人出去了。李长久仿佛走在满是蒺藜的路上,一步比一步迈得艰难。络腮胡子在他背上一把一把地推搡着。
谷仓人远远避开了一切可能引发血案的锋芒,恭恭敬敬地给强梁霸道的围子人双手捧去了和平与安宁。他们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金地。金地在积灵河上游,离积灵川不远。曾有先驱者说:“积灵河出积灵川,高湖十万泓,水沮散焕,若银盆,若星宿,若冰镜,真塞外大观。”其实所谓高湖不过是几座古涝池,既不算积灵河的源头,也没有十万泓之多。涝池是用来贮水的,说明这儿过去曾有人居住,当然是很久以前了。从涝池的规模看,当时的居民也是成千上万的。他们在春天积灵河涨满时,把河水引入池内。在涸水季节里饮用或者灌溉,还利用它们做一些损人利已的事,不然历史上那几次挖掘通地坑的壮举就不会失败,“青石见,大水来”,也不会成为流传至今的灾难的预言。积灵河的流量有限,只有蓄积起来,才能出现大水,才能通过那条连接着涝池和通地坑的天然沟壑,创造一次声势浩大的洪灾。谷仓人就在这样一种祖先提供的有利地形中安定了下来。每天,他们在积灵河边用龙骨金床一锨一锨地挖砂洗砂,淘取黄金,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那几座以北斗星状排列的古涝池上花费精力:挖开河水通往涝池的渠道,再把所有涝池用渠道串连起来,又在天然沟壑和涝池的衔接处垒起堤坝,蓄水之后只要挖开堤坝,洪水就会直走黄金台。另外,他们还随时派人去监视围子人掏挖通地坑的进展,以便准确掌握放水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很少关心自己,尽管一百多号人淘到的砂金还不足十六两。
谷仓人的金地和驴妹子的住处相隔只有两里路,中间是一片云桦混交林,积灵河就从林中穿过。尽管是隔林相望,但谷仓哥哥再也没有去过驴妹子那里。他觉得驴妹子距离他的生活仍然十分遥远,自忖自已是没有力量将她从张不三的庇护下夺过来的。算了,他对自己说,即使驴妹子对他有情有义,那也是水中的月亮梦里的影子,想想看看可以,搂搂抱抱不行。再说,只要他得了金子,他就不愁今生今世娶不来媳妇成不了家。这想法使他的内心平静多了,也抹去了许多痴情幻想,开始一门心思在金子上打转转了:淘自己的金子,刺探围子人的金子;做金子美梦,想金子前程。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几乎要将驴妹子彻底从脑壳中排挤出去时,她却意外地出现了。
那时辰,天还没亮,按照惯例他们去黄金台下刺探围子人的行动。他们觉得围子人一定会有防范,生怕遇到袭击后吃亏,每次去都是二三十个人成群结队。半路上,他们听到前面有沙沙的脚步声,以为是围子人派出的密探,便悄悄隐藏起来。他们不想让围子人知道他们的金地,金地中有古涝池的秘密。
“弄死他!”有人给谷仓哥哥提议。
他摇头:“万一不是围子人呢?”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要装鬼了,而古金场的厉鬼是会吓跑任何夜行人的,哪怕他胆大包天。他用白胶泥胡乱涂抹自己的脸,又让伙计们捡来地上的枯枝点着了一堆火。在火色的映照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张撮鼻瞪眼吐舌头的鬼脸,又有了一阵人间不存在的古怪的笑声,接着笑声变作了野兽的神秘浩叹。正在靠近他们的那个人顿时惊叫起来,叫声锐利得像飞过来了一把刀子,洞穿了充实着荒原的黑暗。女人?谷仓哥哥的心一沉,冲动地跑过去。
女人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他望着那身蓝底白花的衫子,仿佛看到秋天的落英点缀在一角深邃的蔚蓝中。他俯下身去轻轻摇晃她,又侧耳听听她的鼻息。没把她吓死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他万分懊悔。一会,他抱起了她,看伙计们都围在自己身边,便低下头去立着不动。伙计们互相拽拽衣服,知趣地离开他,继续朝黄金台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