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长角的人(第5/6页)
新郎就拖着鞋皮,来到了厨房里,打开碗橱,想拈块鸡鸭鱼肉垫垫饥。抬头往碗橱里一格格地扫过去,却发现一碗扎肝正放在最上层,很是诱人。新郎一手扶着碗橱,踮了脚尖去够扎肝。刚抓了一块扎肝在手上,就觉得碗橱摇摇欲坠,新郎骇然抬头仰望,却见一把菜刀从天而降,正好剁在脖子上。新郎当场毙命,碗橱也整个倾倒在地,菜碗丁零当啷碎了一地。正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命到五更。可巧不巧,老汉偏偏将要他儿子命的菜刀搁在了碗橱顶上。
一场喜事瞬间变成丧事。老汉夫妻哭绝过几次,众亲邻守在一旁,全都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老汉醒来之后,突然想起杨户头,央求众人:“快帮我把那个户头给捉住,我要跟他打官司。”
众人不明所以,老汉说:“不是他胡诌什么鬼话,我怎么会将菜刀藏到橱柜顶上?我儿子一朝命丧黄泉,可不就要他来把命顶偿吗?”
众人听老汉说怄气话,以为是气急攻心糊里糊涂了。
事情过去很久,“杨户头夜路遇鬼,新郎官菜刀亡身”的说法才开始流传出来。众人不问杨户头是否真遇鬼,只谴责他不该诓骗老实巴交的人,以致做下这样的罪孽事体。
杨户头百口莫辩。那天出事之后,杨户头知道很难解释清楚,趁众人乱成一团,收拾了刀具悄悄溜走。出了村口,却见两鬼正在路边等他,拱手致谢说:“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某某当如此横死家中。向前来时路上,我们兄弟是特意说给你听,正是要借你之口送死鬼一程。”杨户头听了恨恨不已,说:“你们这样行事,将我置于何地,死我也算了。”两鬼笑道:“时辰未到,到了自然来请你走一遭。”说罢不见。
某个村上有个仙婆子,经常有乡邻前来关亡。仙婆子有点神通,能够请来亡灵上自己的身,将死者生前遭遇说得大致不差,死后境遇大抵很可怜。亲人需要花钱做点法事,让死者在阴间过上好日子。
杨户头听众人说得神乎其神,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大家都说是稀里糊涂死在儿子手上,自己当时年幼,往事已经很难回想得起来,就打算也去关亡,让死人说出真相。杨户头心里盘算,如果自己真是忤逆弑父,大不了就抱着女儿投河自尽算了。
于是杨户头抱着女儿,虔诚地跪在仙婆子的蒲团前面,恳请大老爷大驾前往地底下走一遭,将父亲的鬼魂请上来,自己日后一定还上一个大斗。仙婆子打坐入定,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一时真元出窍,下到地府去了。
有一支香工夫,杨户头父女看着仙婆子一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汗气蒸笼,不免惊怖难安,只觉得房间内暗风涌动,鬼气森然。怀里的杨小羊扯了下杨户头的衣服,说“爷爷!”又说“爷爷在看着我哭”。杨户头哪里能看到,即使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也难免冷汗直冒,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
好不容易仙婆子悠悠醒来,前襟后背已经大团濡湿。仙婆子喘息方定,说:“你这个死鬼老子,让我一阵好赶。我好不容易请动它上来,却不肯上我的身,只是看着小丫头一个劲淌眼泪水,怕是命不好。”
杨户头忙不迭地致谢,说日后一定来还一个大斗。仙婆子摇摇手说,“斗我就不收你的了。你的死鬼老子不肯跟你说话,你想要问什么,也没问出来。他倒是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好事由天定,坏事皆人为。你生活在虎狼兽群之中,没人会巴你好,都巴不得你不好,都恨不得践踏你,将你踩在脚板心下。这就是你的好,你就好自为之吧。”
话虽如此,仙婆子因为这次作法不成,心下暗自不爽,就四下散播流言蜚语,说,“杨户头身上杀气重,他的亲爹都不敢近他的身,只是看着自己的孙女丫头哭。我关亡几十年,鬼魂不肯上我身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众人理解成,“杨户头幼时毒杀了亲生父亲,杨宗保死了这么多年,现在还不肯原谅他,看来要报应在杨小羊身上了。”
杨户头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加倍地小心在意。没想到杨小羊风调雨顺,百病不生,汤药也不曾灌过几口,不仅没有出什么意外横祸,反而出落成水灵灵一个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众人都说:“杨户头不知道哪里修来的好福气,老婆漂亮不说,女儿也这么漂亮。如果杨小羊长相随父亲,倒还说得过去。现在杨户头后半辈子肯定不愁了,这么漂亮的闺女还不挑个金龟婿啊。”也有人揶揄杨户头,“说不定是个走种货,凭杨户头这种人,能日出这么标致的后代来?”想起往事,众人免不了又摇头晃脑夹叙夹议一番。
杨小羊相貌俊美,难免招蜂惹蝶,甚至有县城里的青年,也骑了摩托车来村头的鱼苗站里钓鱼,醉翁之意不在鱼。杨户头看得很紧,年轻人对他又恨又怕,轻易不敢跟他啰嗦,终究有点担心他提把杀猪刀就把自己给阉了。
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再说了,女大不中留,女儿的胳膊肘大多是往外拐的,杨户头就是有一百只眼睛,轮流看护和睡觉,也是要出纰漏的。
杨小羊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往上念书,而是进了邻村一个叫毛团子的人开办的地毯厂上班,先从一个绕线女工做起,慢慢学习,最后上机成了一个纺织女工。杨小羊比较懂事,也体谅父亲,下班后还从厂里带了线回家绕,赶点夜工,每天都能多挣几十块钱。自从杨小羊工作后,就禁止让父亲抽劣质烟喝劣质酒,给他买好烟好酒。
众人眼里都喷出火来,言语里都是满满的“怎么会这样”的惊诧,背后忍不住议论说:“这个杨户头,看来真的是要翻身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这么多人都没挨到好日子的边,凭什么杨户头就捷足先登了呢?于是就都不相信,盼望着杨户头倒霉一点,再倒霉一点,这才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果真没让众人期盼太久,杨家果然出事了。问题出在杨小羊身上,她情窦初开,和一个青年好上了。这个青年还是杨小羊的初中同学,父亲原来是一个泥水匠,机缘凑巧,成为了一个包工头,是当地率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两个年轻人好上了,双方家长却大加反对,打起口水仗来。男方家长认为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要不得。杨户头听了这话火冒三丈,说,“肮脏铜钿再多,都是剥削助手的血汗钱,这样的人家要遭众人三保骂,我的女儿绝对不能进那样的家门。”
双方你来我往,乒乒乓乓,旁人都看热闹,说:“老鼠掉米笼,猴子跳大戏,杨户头这是以退为进,演给众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