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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醅子是莜麦酵的,不用吃,光闻着就能让人醉。花馍馍当然不同于平常的馍馍了,是娘用干面打成的,里面放了鸡蛋和清油,父亲用面杖压了一百次,娘用手团了一百次,又在盆里饧了一夜,才放到锅里慢火烙的。一年才能吃一次,嚼在口里面津津的,柔筋筋的,有些甜,又有些淡淡的咸。让人不忍心一下子咽到肚里去。

接着,娘给他们绑花绳,说这样蛇就绕着他们走了。六月问为什么。娘说蛇怕花绳。六月就觉得绑了花绳的胳膊腕上像是布下了百万雄兵,任你蛇多么厉害老子都不怕了。绑好花绳后,娘又给他们每人的口袋里插了一根柳枝。有点全面武装的味道,让六月心里生出一种使命感。

五月和六月在雾里走着。在端午的雾里走着。六月不停地把手腕上的花绳亮出来看。六月手腕上是一根三色花绳,在蒙蒙夜色里,若隐若现,让人觉得那手腕不再是一个手腕。是什么呢,他又一时想不清楚。六月想请教姐姐五月。可当他看见姐姐时,就把要问的问题给忘了。因为姐姐在把弄手里的香包。六月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把香包给忘在枕头下面了。六月看着姐姐五月手里的香包,眼里直放光。六月的手就出去了。五月发现手里的香包不见了,一看,在六月手上。六月看见姐姐的脸上起了烟,忙把香包举在鼻子上,狠命地闻。五月看见,香气成群结队地往六月的鼻孔里钻,心疼得要死,伸手去夺,不想就在她的手还没有变成一个“夺”时,六月把香包送到她手上。五月盯着六月的鼻孔,看见香气像蜜蜂一样在六月的鼻孔里嗡嗡嗡地飞。五月把香包举在鼻子前面闻,果然不像刚才那么香。再看六月,六月的鼻孔一张一张,蜂阵只剩下一个尾巴在外面了。五月想骂一句什么话,但看着弟弟可怜的样子,又忍住了。就在这时,香包再次到了六月手里。六月一边往后跳,一边把香包举在鼻子前面使劲地闻,鼻孔一下一下张得更大了,窑洞一样。五月被激怒了,一跃到了六月的面前,不想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到六月的手时,香包又回到她手里。

嗨嗨。五月被六月惹笑了。这时的六月整个儿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鼻子,瘫在那里,一张一合。五月的心里又生起怜悯来。反正肥水没流外人田,要不就让他再闻闻吧。就把香包伸给弟弟。不想弟弟却摇头。五月说,生姐姐气了?六月说,没有,香气已经到我肚子里了。五月说,真的?六月说真的。五月说,你怎么知道到了肚子里?六月说,我能看见。五月说,到了肚子里多浪费。六月想想,也是,一个装屎的地方,怎么能够让香委屈在那儿呢。要不呵出来?五月说,呵出来也浪费了。

我可以呵到你鼻子里啊。六月为自己的这一发明兴奋不已。五月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就把嘴大张了,蹲在六月的面前。六月就肚皮用力,把香气一下一下往姐姐鼻孔里挤。

但六月却突然停了下来。六月看见,姐姐闭着眼睛往肚里咽气的样子迷人极了。那香气就变成一个舌头,在五月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妈哟,蛇。姐姐跳起来。六月向四周看了看,说,没有啊。姐姐说,刚才明明有个蛇信子在我头上舔了一下。六月说,大概是蛇仙。五月说,你看见是蛇仙?六月点了点头。五月问,蛇仙长什么样儿?六月说,就像香包。五月看了看手里的香包,说,难怪你这么喜欢它,原来它成仙了。

做香包讲究用香料。五月和六月专门到集上去买香料。五月说她要选最香最香的那种。要把六月的鼻子香炸。六月说把我的鼻子香炸有啥用,我又不是你女婿。五月说,反正香炸再说。二人乐颠颠地向集上走去。

集上的香料可多了。五月到一个摊上拿起一种闻闻,到一个摊上拿起一种闻闻,从东头闻到西头,又从西头闻到东头。把整个街都闻遍了,还是确定不下来到底哪一个最香,拿不定主意买哪一种。五月犯愁了。这时,过来了一个比五月大的女子选香料,五月的眼睛就跟在她的手上。五月问六月,你看这个人像不像是新媳妇?六月看了看,屁股圆圆的,辫子长长的,像。五月说,那她买的,肯定是最香的。五月就按刚才那个新媳妇买的买了。

山上有了人声,却看不见人。五月和六月被罩在雾里,就像还没有出生。六月觉得今天的雾是香的。不知为何,六月想起了娘。你说娘现在干啥着呢?六月问。五月想了想说,大概做甜糕呢。六月说,我咋看见娘在睡觉呢。五月说你还日能,还千里眼不成,怎么就看见娘在睡觉呢。六月说,真的,我就看见娘在睡觉呢。五月说那你说爹在干啥呢?六月说,爹也在睡觉呢。五月说,我们走时他们明明起来了,怎么又睡觉呢。六月说,爹像是正在给娘呵香气呢。五月说,难道爹也把娘的香包给叼去了?六月说,大概是吧。

突然,六月说,那是我的香包。说着往回跑。五月一跃,像老鹰抓鸡似的把六月抓在手里,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六月说,我拿了香包就回来。五月看了看六月,解下脖子上的香包给六月,说,我把我的给你。六月犹豫着,没有动手。五月就亲自给六月戴上。六月看见,胸前没有了香包的五月一下子暗淡下来,就像是一个被人摘掉了花的花杆儿,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他又没有力量把它还给五月。六月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香呢?是鼻子喜欢还是人喜欢呢?

然后他们去挑花绳儿。街上到处都是花绳儿,这儿一绺那儿一绺的,让人觉得这街是谁的一个大手腕。六月和五月每人手里攥着两角钱,蜜蜂一样在这儿嗅嗅,在那儿闻闻,还是舍不得花。直到集快散了,他们才不得不把那两角钱花出去。他们的手里各拿着五根花绳儿。那个美啊,简直能把人美死。

路上,六月问五月,你说谁的新媳妇最漂亮?五月说,你的啊。六月说,好好说啊。五月说,你说呢?六月说,要说,肯定是街的新媳妇最漂亮啊。五月一惊,看着六月,问,为什么?六月说,他的一个大胳膊上就戴了那么多的花绳儿,腔子上戴了那么多的香包,身上有那么多的香料,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五月把眼睛睁得像铜锣一样,贴向六月的脸,笑了一下,说,怪死了怪死了,你怎么有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街怎么能娶新媳妇,要是街娶了新媳妇,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配呢?六月说,你就配啊,我知道你想配呢。五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六月说,那我就是街的大舅舅了。五月说,那我们就有用不完的花绳和香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