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10/20页)

难道你忘了么?我若是见一个礼拜就回城的话,你还挺烦气呢?今天你是怎么啦?

弄不清他们在进行什么交易?更弄不清你在这场交易中,是个什么样的筹码?说实在的,你还很少这样被人当回事过,一个普通之极的人,一个对谁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居然郑重其事地徵求你的意见,希望你赏光,给个面子。

哦!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在你平平淡淡的一生中,还少有这样一下子体现价值的机会。你受宠若惊,你几乎快要魂不符体。不过,你马上清醒了,别拿一个可怜的小人物当开心丸来解闷了。

你当然不至于傻到二百五的程度,你也不是怀疑一切,因为你对自己一目了然。你才不信你会突然涨价虽然现在通货膨胀。“我们新技术开发研究所,诚恳地礼聘你林森中先生,和我们携手合作!”那位亲手驾车的经理,说得挺象那么一回事。你不应该认为有诈,但你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你有哪门子技术?在大学,你是个结结巴巴的学生,在单位,你是个凑凑和和的工程师,在实验室里,所谓的那点瓶瓶罐罐的业务,连罗玉玉终于也能掌握,有他妈什么稀罕呢?

当时,你恨不能蹦出这辆皇冠。

……

“上帝不允许的,吉米!”

“玛姬!我从俄勒冈一直追着你,你到哪里,我跟到那里,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多么爱你吗?这里没有上帝,玛姬,第一他太忙了,又得改选四分之一的参议员,他要去听那些让人头疼的演说。第二他未必有我的幸运,找到你这个可爱的旅伴,能买到打折扣的票。把你的脸掉过来,把你那琼芳登式的美丽嘴唇赐给我。我恳求你,上帝造你这张甜蜜的嘴,就是让人吻的呀!”

“不,吉米,上帝无所不在,会看见我的!”

“你闭上眼,嬷嬷,也许是一个天使之吻呢?”

“不--”

“你哑巴了吗?”

你感到这场可怕的暴风雨,终于过去了。

“你真让我失望!”

你开始收拾残局,把摔碎的器皿扫走,把乱扔的东西复位,把那包让你妻子丢脸,也让你上火惹祸的白薯,送到晒台上去。然后,就该象机器人一样,做你每次回家来应做的一切。烧饭,洗衣服,修理电器,打扫卫生,疏通上下水道和抽水马桶,还有买米、买面、买油和鸡蛋之类供应品,以及为你的贝贝补课……你放心,不论隔多久回家,家里这一摊活,总会给你留着的,谁让你是这个家庭的丈夫(不完全是名义上的)和爸爸呢?

你畏畏葸葸地问:“宁佳,你想吃一点么?”

不提还好,一说到这该死的白薯,宁佳冲过去,抢在手里,就准备往窗外扔。

“别,别,”你不得不认输,这对你来讲,也是家常便饭。“好了,好了,我答应就是了还不行么?从屎窝挪到尿窝,或从尿窝挪到屎窝,我也无所谓的。”

你注定是不能胜利的,如果你能坚持到底的话,倒值得奇怪了。再说,一个可怜虫,一个狗屁也不是的家伙,有什么好坚持的?

想到这里,你豁然开朗了,你坐在这个不全属你的妻子面前,心平气和了。

小人物最大的特点,就是迅速地适应状态,而且能很快地达到心理上的自慰和满足。由她去吧!

“要等你一起吃晚饭吗?”你问宁佳。她显然去找那位经理,把你造成的僵局挽救回来。这问,太多余了,她自然不屑一答。不但不吃你做的饭,陪不陪你睡觉还在两可之间咧!

你端详着手里的白薯,和脚边的那蛇皮口袋,你脑海里开始出现另一个场面。

假如还是这条二道贩子的兜子,可在马路牙子一下散落开来的时候,不是白薯,而是一捆一捆的美元,那位经理,还会安然不动地坐车里,看你出洋相吗?不是一千,不是一万,是几十万美元呀!还有那两位西服笔挺的,说不定也跟你老婆睡过觉的绅士呢?双眼也要直起来的吧?

你拍拍那位经理的肩膀:“喂!老弟!”

因为宁佳没介绍,他们也不自我介绍,你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林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能不能麻烦你把车开到电车站里边去?”

“警察要罚款的呀!”

你笑了,你说:“我想这一麻袋港纸,怎么也够了!”

思绪瞬息万变,美金怎么成了港币呢?那也没关系,黑市不是一比一么?照样值钱。你口袋很瘪,买白薯还要讨价还价,但这不影响你成为一个想象中的百万富翁。

就在你刚才等车的地方,就在被骂作外地人的地方,你把你的钞票,一沓一沓地向拥挤的人群抛去。无论他们怎样拉住你的胳膊,经理差点跪下来求你了,“别介!别介!这是硬通货呀!林先生!”你夫人虽然仍旧是那句话:“你疯了吗?森中!”但语气里充满了似水柔情,甚至为自己未能百分之百地爱你,才使你这样任性而悔之不迭了。

她的高跟鞋声早“笃笃”地下楼走远了。

你仍在你的沉思中,享受着大把洒票子的痛快,真够劲,都是百元一张的大面值美金,吓死人!

谁劝也不行,你偏要这样疯狂!你喜欢这样疯狂!你朝万家灯火的这个热闹城市问:“我为什么不能疯狂?”

你满足了,你过瘾了,你于是踏实了,平静了,所有的愤懑,屈辱,不快,羞耻,一股脑地都随风而逝。

……

吉米在檀香山,踏上陆地的第一件事,几乎容不得玛格丽特反应过来,塞进了计程车,冲进了超级市场。象他自己说的,是驰骋在河谷、雨林、沙漠、高原的一股自由之风,横冲直撞。幸亏天空没有零式战斗机,否则,会当作又一次珍珠港事变发生了呢?“吉米!吉米!”惊慌失措的玛格丽特,看他发疯一样地把一件件女人穿用的衣物,从货架上取下,抛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怀疑,他是不是把她当作他的运货卡车?那部既是他的家也是他做生意的老爷车?他把他的车和车上的一头猫,统统卖了作这次环球旅行的盘费了。

“接着这一件,玛姬--”

“天,你到底想干什么?”

“再拿着这一条,亲爱的--”

“你要向船上的太太小姐作服装生意么?”

然后,杀向收银机,然后,大包小裹地回到船上。

船员们诧异他俩这么快就把火奴鲁鲁游览过来,简直不可思议。通常在离开陆地很多时间以后,踏上哪怕是一块珊瑚礁,也有不肯即刻走开的依恋感。

“见到跳土风舞的穿草裙的姑娘们了吗?”

“向你们这些从本土来的人‘阿罗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