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20/20页)

不知什么时候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电话把你吵醒,你才发现这一夜和衣而卧,此刻已是礼拜一的清晨。

电话那端的人,听出来是你,笑笑。他劝你凡事要想得开些,调回或者调不回,也无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更好。我们都得听老板的,所以,爱莫能助,请谅解吧!你一句话也没说,等对方也觉得没劲了,不说了,你才把电话挂了。

贝贝还没起床,你抓紧时间给她把早点准备好,给宁佳留条,哪些办了,哪些未办,哪些等你下礼拜回来再办……然后,望一眼多少有点空空荡荡的屋子,一年可以回来五十多次又少了一次的屋子,然后,悄悄地,脚步轻轻地,努力不吵醒你女儿和想象中仍睡在床上的妻子,下楼赶早班车到白石桥搭六点钟研究所来接人的车。

你还坐在你的后排座位上,这一路,大家基本上象没有睡醒似的,或痴痴呆呆,或昏昏沉沉,或象大泄元气的病人,萎靡不振,或东倒西歪,接着做未做完的梦,只有你,以难得的清醒,幻想着这辆车,最好永远不停下来,一直地开下去。无终点也就无期求,无期求也就无欲望,无欲望也就无争斗,这对你这个弱者来说,没准倒得其所哉了呢!

你想,要是把这荒唐的念头,告诉罗玉玉--她只要出院,肯定要来实验室上班的。她准说:“下回再不给你借荒诞派和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了!”

当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西山的秋色,峰回路转,那研究所灰蒙蒙的大院,便不管你欢迎也罢,不欢迎也罢,硬塞进到你的眼帘里来。

只有那热热闹闹的一群狗来迎接你们这些由城里返回的人了。你很奇怪,居然看不到那条总对你虎视眈眈的罗玉玉家的大花,通常,那条狗,不会放过你的行踪的。

你往你的实验室走去,她会等在更衣室里,拥抱住你,给你一个长吻。

离开也不过数十个小时,罗玉玉会说:“可把我想死了,林工……”她要你抚摸她,她要你搂抱她,她要你……每个礼拜一的更衣,冲淋,总是难免多耽误一些时间。

接着,她让你坐下来,从保温瓶里取出你的早点。她双手托住下巴,在你对面,痴痴地望着你吃。

今天,可教你失望了,门仍旧锁着。

你倒不意外,虽然出院了,也许还需要将养。但是,当你在你这个洞穴中消停下来,你发现,不但罗玉玉的物品,哪怕是一张她的香水纸巾(她是个有洁癖的女人)也没留下,统统无影无踪了。甚至,连她那股年轻女人特有的青春气息,从她头发,从她身体,从她一举一动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令你为之倾倒,为之陶醉的芳香,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纳闷了好久好久,你几次想冲出去,问个究竟,你觉得你的罗玉玉不会把你撇下的。这爱,对你来说,固然是弥可珍惜,对她应该说是一生在追求的东西,怎能轻易随便地抛弃呢?

真能胡思乱想,你否定了自己。对于象你,象罗玉玉这样的小八腊子,连这点子苟且的爱,也要丢掉的话,那你连狗屁也剩不下了。不会的,你在等着,肯定在下一分钟,下一刻钟,下一个钟头,她推开门,含笑走进来,投入你的怀抱。

她没有来,木乃伊倒出现了。

这个被你不知枪毙过多少回的家伙,一脸正经地通知你:“森中同志,我来实验室告诉你一声,罗玉玉同志安排到我的办公室当业务秘书,她的调令上个礼拜四就给她本人了!”

你在心里叨咕:混蛋,快离开这儿!你真担心你一旦控制不住自己,会不会一下子蹦起来,把这个性虐待狂掐死?

当你想到你的罗玉玉,又会被这个畜生残酷地糟蹋时,你多么想得到一支你梦中的卡宾枪啊!你多少年流不出来的眼泪,在你脸上毫无顾忌地流淌着。

虽然,你明白,世界是永久的,人生是短暂的。虽然,你努力排解,你干吗呀?你至于吗?

但是,无论如何,你想不到人生在世,会有这么多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