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7/20页)
“你不是天生就属于修道院的,嬷嬷,这世界很大!”吉米告诉她。可她除了天主和她的俄勒冈州以外,好象什么也不知道。吉米接着说:“我们这艘诺亚方舟,现在的位置,是在西经一百五十度,北回归线以南,纬度二十五的太平洋上,我刚从船长那儿过来,他这样对我说的。太平洋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特别风平浪静,才有了这个让人感到安慰的名字。嬷嬷,尽管你开始不讨厌太平洋,而且我还是个有良好记录的推销员,但我也不想把这么大的浴缸推销给你。”
“你是一个很快活的年青人?”
“我没有理由忧愁,我也从来不去忏悔,请你原谅,嬷嬷!我小的时候,我妈妈老一把拎起来,打我的屁股,就因为我不会哭!”
玛格丽特温柔地笑了。“吉米,我再说一遍,跟你一起旅行,我很开心。”
他当初只是为了少掏百分之二点五的票价,才说服她一起去周游世界。那时,他并不认为她是合适的旅伴,现在,他倒不太后悔了。
“嬷嬷,是该到餐厅去的时候了,我们早订下桌子的。”
“走吧!亲爱的吉米!”
吉米望着她那身修女们的黑袍白帽。“嬷嬷,我们是去进晚餐,并不是去做弥撒呀!”
“你要我做什么呢?”
“嬷嬷,我非常尊敬你,我一点也不愿勉强你。可那是轻松的餐厅,还有乐队伴奏,为使进餐者能有一份良好的胃口,决不会演奏圣母玛利亚的。你这样走进去,人们马上会联想起在教堂里领圣餐的情景,还有勇气对准那只烤鸡,或者是侍者刚端上来的牡蛎么?”
“吉米,我是属于上帝的呀!”
“可这是游轮,并不是修道院,嬷嬷,你就不可以暂时象别的女人一样吗?”
玛格丽特摇摇头,拒绝了。
不过,她仍旧那样温柔。
“老前辈,你怎么老捧着这本书?”
一个离他不远的年青人,从座位上掉回头来问你。他曾经在你那个实验室里呆过一阵,后来嫌瓶瓶罐罐这份工作,太枯燥乏味,太单调无聊,就设法挪窝,换了份轻松的差使。所以木乃伊才给你塞来罗玉玉,按编制,你应该有一个助手。
不过,你不想要,你宁肯自己辛苦些。
其实你是不愿意别人打搅你的平静,尤其不愿意身边有一对总盯着你的眼睛。
你发现有人天生就是业余警察,对什么都感兴趣;但也有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怯懦,老觉得自己是嫌疑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货似的,你想你大概是。你记得已经告诉这个好奇的年青人有关这本小说的来龙去脉,理应反问他一句:“你嫌不嫌烦啊?老弟!”可你知道,就象大院里的狗一样,以少惹为佳。你若不打算息事宁人的话,他可能倒来了兴致,反而没完没了。还不如采取退让姿态,把书递给他,请阁下过目,一个太软弱的对手,他也就提不起精神进一步纠缠了。
谢天谢地,这小伙子放你一马。
你晓得,顶你的上司是没有用的,这是做小人物必懂的真理。“她,来就来吧!”
到底弄不明白,是这小子要走,才来了她,还是要安排她,才同意他调出实验室?你是老百姓,你用不着而且你也不想了解其中的“猫腻”。于是,罗玉玉从上司身后闪了出来,老实讲,一开始,你对她印象不佳。
“林老师--”
你认为,作为女人,要么漂亮,要么能干。当然,既漂亮又能干,象你妻子宁佳那样(爱不爱你另论)才貌双全的,也确实不是很多。但罗玉玉谈不上有动人的姿色,这倒也无所谓,横竖给你做助手,又不是给你当老婆。问题在于她连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表都茫茫然。
“这是你在初中二年级就该学的呀!”
那时,她能记得住的,也只有红卫兵的疯狂了。
你忍不住,找到木乃伊,要把她退回去。
木乃伊的脸上你能读出什么文章呢?全是大道理,比社论还社论。培养接班人啦!诲人不倦啦!知识分子和工农兵相结合啦!……
“我得从头教起--”你声明你没有这份义务,你拿的是工程师而不是教员的薪水,你奇怪他这实在不合章法的照顾,太过份了。
“看在我的面上,老同学--”这类人在需要你的时候,甚至会屈膝认你作亲爹的。木乃伊就有这份伟大,所以他成功了,而且越来越得意。
“为什么?非要把她弄到实验室里来?”
他能告诉你,他把她玩够了,玩腻了,有了新欢,要卸包袱了吗?
西山在车后愈来愈朦胧了,混沌的,黑压压的,甚至有点张牙舞爪的巨大城市的影子越来越近了。
秋天的傍晚就显得匆匆忙忙了,一忽儿功夫,明亮的天空,变得晦暗起来。你手中的那本小说,也开始模糊,不晓得那个吉米到底把玛格丽特请到餐厅去了没有?也不晓得那位嬷嬷,上帝的信徒,是坚持她的信仰?还是入乡随俗?
想看个究竟的你,差点骂出了声。真他妈缺德!这本书又被扯掉了好几页。
车窗外任什么细节也分辨不出来了,你索性把书放下,闭上眼睛,该是你和她一块儿到船上餐厅里去的时候了。你在外国电影里看到过的,《冰海沉船》、《假如明天来临》、《海神号遇难记》里那豪华的餐厅,丰美的酒点,衣冠楚楚的绅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你能想象出你和罗玉玉走进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可能去的餐厅的一些细节的。
小人物最大的心理满足,便是在想象中得到一切。
她应该穿一身闪光的晚礼服,罗玉玉的面孔,也许可以说缺乏魅力,但她的身裁体态,却是无可挑剔的。你看到那些洋人在注意她,自然也在打量你。这里,你用不着怛怛怵怵了,谁也不明你的底细。说不定以为你是大亨或者是黑社会的“教父”呢?你设想裤腰处怎么要有一支勃郎宁,是镀银的枪把,还镌刻着你林森中姓氏的英文字母的缩写。
不,不,你否定了这种持枪的设想,到了这个身份上,就应该雇用保镖了。
对,正因为你身后的那个长得象斯泰隆的膀大腰园的家伙,才使餐厅里的人,对你俩侧目而视吧?
仆役连忙过来侍应。
“我们订好了座位的!”
餐厅领班迈着小步,飞快地迎上来招呼。
“请,先生,您的桌子靠窗,因为您夫人喜欢大海--”
乐队在演奏一支什么曲子,对你,对她,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不震耳欲聋,只要不强迫非听不可就行了。
你坐下来,你要了酒和点了菜,你欣尝着这个女人,无需再顾忌什么,她那半露在晚礼服上面的丰满到极致地步的乳胸,是很让你陶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