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6/23页)

“燕子啊!让我唱个我心爱的燕子歌,

亲爱的,听我对你说说,

燕子啊!

燕子啊!

你的性情愉快亲切又活泼,

你的微笑好像星星在闪烁。

啊!

眉毛弯弯眼睛亮,

脖子匀匀头发长,

是我的姑娘燕子啊!

燕子啊!

不要忘了你的诺言,别变心,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燕子啊!

啊!……”

赫定都听傻了,不由得赞叹鞑靼人有这么好的歌曲。马夫说:“这是哈萨克人的歌曲,我是从鞑靼人那里学的。”分手时马夫还是把他的担心说了出来:“谁都能看出来你有心爱的女人,可你不是攀登高山就是穿越人迹罕至的戈壁沙漠,再往前沙漠戈壁越来越多,卡拉库姆沙漠才是大沙漠的开始,你应该跟着燕子的踪迹而不是骆驼,燕子飞过去的地方不是湖就是绿洲,骆驼去的都是沙漠。”赫定就告诉马夫:“是天空的眼睛,蕾莉就是黑夜的眼睛,是女人中的女人。”马夫叫起来:“你知道我们内扎米的诗?”赫定就告诉马夫《蕾莉与马杰农》的另一半:长诗中的男主人公葛斯疯狂地爱上黑夜一样魅力无穷的蕾莉,整天疯疯癫癫,人们就叫他马杰农,疯子的意思。赫定面带微笑,十分赞赏地告诉马夫:“爱一个人怎么能不疯狂呢?”马夫比赫定想象的要聪明得多,马夫告诉赫定:“我们波斯人谁都会吟诵《蕾莉与马杰农》的片段,你要是读完全部的《蕾莉与马杰农》你就不会羡慕那种生活,你会守在你心爱的女人身边,让女人成为屋檐下愉快亲切又活泼的燕子。”赫定就告诉他:“我喜欢横越大漠的燕子。”赫定不由得发出感叹,一八八五年自己雇用的波斯马夫和一八九○年王室雇用的德黑兰马夫如此之不同,他宁愿相信一八八五年那个吟诵《蕾莉与马杰农》的马夫,他还是感谢眼前这个即将分手的马夫,这个马夫让他听到了草原动人的歌曲《燕子》。

到达俄罗斯帝国最东边的城市奥什,正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奥什对面就是中国新疆的喀什葛尔,意思是玉石聚集的地方;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珠宝是帖木儿大帝从印度从中亚各地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抢来的,喀什葛尔的珠宝却是当地的手艺人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

奥什和喀什葛尔之间有一个天山最高的山口,捷列克达坂,意思是“白杨山口”,海拔一万三千英尺。暴风雪的季节快到了,牧人都躲进山前平缓避风的冬窝子,鹰都躲起来了,赫定急于赶到喀什葛尔,准备好行装粮食,雇用识路又勇敢的吉尔吉斯人冒险翻越冰达坂。雪花纷飞,群山之间好像到了冰川时代。翻越冰达坂的时候遇到喀拉布风暴,风一下成了鞭子,抽打整个世界,赫定刚刚想到上帝之鞭,风就把冰雪变成一支支利箭,煞白的光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怖的怒吼……风暴过后赫定差点失明,吉尔吉斯向导念咒语一样给赫定解释这世所罕见的风暴,喀拉布风暴冬带冰雪夏带沙石,所到之处,大地成为雅丹,人陷入爱情,鸟儿折翅而亡,幸存者衔泥垒窝,胡杨和雅丹成为奔走的骆驼……赫定已经站在帕米尔高原上了,喀什葛尔就在山下,无边无际的荒原在呼唤他。探险家的爱情在路上,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吉尔吉斯向导可没有这么乐观:“老爷,爱上荒野很要命的,塔克拉玛干进去出不来。”这就更激起赫定对大漠的向往。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很容易让人想到北欧女神的死亡之吻,爱也是一种死亡之吻,征服死亡之海将意味着对米莉的爱进入马杰农式的疯狂,那时米莉将会出现在他的游记里。

一八九一年春天,赫定回到斯德哥尔摩,米莉一见面就微笑着问赫定:“不会带我去荒郊野外吧。”他们在咖啡馆交谈,米莉读完了英文版《蕾莉与马杰农》。“我分三次读完,太悲惨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好歹还有约会,还有密切的交往,蕾莉与马杰农刚开始,就被毁掉了。”米莉建议赫定读完这本书:“你不会成为马杰农吧?”

“可你有蕾莉那样的魅力,女人的魅力,这个世界正在让女人失去魅力,你没有,你魅力无穷,明白吗?在亚洲腹地的草原大漠上,有数不清的歌曲和诗,他们从生到死伴随着歌声,甚至把歌当成生命的翅膀。”

“噢,你说的是《燕子》,愉快亲切又活泼,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发长,男人都希望女人像小鸟一样。”

“燕子可不是一般的鸟,它是沙漠里的湖,从黑海、里海、咸海、热海、阿拉湖、艾比湖、博斯腾湖、罗布泊一路飘过去,直达大陆的心脏,它们是大地的眼睛是天空的眼睛,游牧民族和商队就靠它们活着,它可不是一般的鸟儿。”

“它是上帝,它是圣母行了吧。”

一向冷静的赫定有点语无伦次:“那里的河流湖泊跟欧洲一点也不一样,沙漠戈壁才是瀚海,河流、湖泊和绿洲就像岛礁。”米莉小姐默默地看着赫定,他们都不再是少男少女,米莉显得成熟稳重,米莉只说了一句:“你离家太久了,我们看戏去吧。”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米莉小姐请赫定看了一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这部戏早在一八七九年就上演了,那时他们还是中学生,整天忙着野外锻炼,收集各种探险方面的书籍,绘制世界地图,易卜生、斯特林堡这些轰动整个欧洲的北欧戏剧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一八九一年春天,已经长大成人的赫定和米莉坐在剧场里感到很新奇。剧中的男主人公海尔茂喊妻子娜拉“我的小鸟我的小松鼠”,赫定和米莉相视而笑,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戏的高潮在后边,女主人公娜拉发现丈夫的虚伪,要离家出走,不再做木偶似的狗屁“小鸟,小松鼠”。赫定紧紧抓住米莉的手,米莉发现赫定的手都出汗了,米莉还发现赫定为剧情所动,胸脯跟潮汐一样一起一伏。走出剧场,赫定告诉米莉:“我也会写书,不会比易卜生差。”

不久,赫定就出版了他中亚之行的两本书:《一八九○年奥斯卡国王派遣波斯的使团》,《穿过呼罗珊和突厥斯坦》,文笔优美,思路敏捷,很受读者喜爱,引起欧洲东方学学术界的关注。他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持,需要更渊博的知识。更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呼唤他,他将在那里重现米莉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