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之失(第11/12页)

舒云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赞赏道,明高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看大家这么一凑,思路就有了。

龙子云性急,一扯就扯到公司牌号的事了。晓晴笑话说,你那女儿的名字只怕是恋爱时就起好了的吧。

闲扯也是闲扯。龙子云说,你不听说,北京有帮文化人,没事就在一块儿侃,几十集电视剧,这么侃着侃着就出来了。

侃是侃,怕你们赚得了钱吧?

马明高说,这倒不一定不赚钱,关键是要会搞。

龙子云来得快,已想好了一个牌号,就急了,说,先说说牌号。才说那家婚姻介绍所叫玫瑰之约,很不错的。我想我们叫旧约屋怎么样?

几个人听了,一时说不出好坏。过一会儿,马明高说,什么旧约新约的,不成了基督徒了?

舒云飞倒不这么快就否定人家,只玩笑道,愿闻高情雅意。

龙子云便说,我原先发过一首长诗,叫旧约之失,不知各位读过没有?

晓晴的目光便在舒云飞和马明高的脸上飞来飞去。那诗其实谁也没有读过。马明高木着脑袋不做声,舒云飞含混地点了点头。龙子云却立即进入情绪:

我们早已相约
又总是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一切
温柔得像一条河
太阳老了
月亮老了
我们的记忆
已是斑斑黄锈

龙子云的声音低回而凝滞。马明高却说,你念还念得可以,把你自己都感动了。我是没听懂,怎么听起来像是大白话?

不等龙子云说什么,舒云飞早笑了起来,说,新诗我也不懂,我总觉得,中国的旧体诗倒是到达过辉煌的顶峰,可新诗一直还处在童年阶段。是不是人类越来越聪明?反正是话越说越长。说完这些,又怕伤龙子云的面子,就说了句俏皮话。当然,诗永远是文学的童年。也正因为是童年,也就永远纯洁而天真。舒云飞望着龙子云那张疑惑怅惘的脸,还真有些天真。

马明高沉不住了,说,别再搞学术讨论了,说扯扯牌号就扯扯牌号吧。子云你说叫旧约屋,你那什么旧约诗是什么意思?

龙子云这下又神秘兮兮了。严格说来,诗是不能再解释的,一解释就寡淡无味了。这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马明高有意作对,说,那你就不严格说吧。

龙子云哭笑不得,说,同你说不得高雅东西,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好吧,我就说个大概吧。其实云飞感叹如今人心不古,真情难寻,我也早有同感,只不过我是一种艺术感悟,便作了这首《旧约之失》。我认为,人本来是纯真的。洪荒时代,我们质朴善良。我们相约走出那片黑森林,去寻找一块乐土。可是,走过漫漫几千年,我们迷失了。我们忘记了旧有的约定。

马明高听不下去了。怎么我越听越觉得像是梦话?

舒云飞听着听着,身子轻飘飘起来,似乎灵魂出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子云写的是人性的失落和异化,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办公司,唤起人们的共鸣,客户自然不会少的。

晓晴刚才好像也被感染了,打了一个寒战。她缓了一口气,说,把我都搞糊涂了。你们说的倒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像是在办社会事业,哪是在赚钱?她说罢就望着马明高。赚不赚钱,她倒更相信马明高的话。

马明高说,这个思路的确新奇,办得好,当然是可以赚钱的。反正事在人为。

大家就这么闲扯着,眼看着夜就深了。龙、马二人便告辞。马明高起身说,反正这么久都耽搁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大家都细细想一想吧,多出一些点子,拿稳一点。有空大家再凑一凑如何?

这个晚上舒云飞有点兴奋,一时睡不着。他认为这个点子很有创意,一定会成功的。真的势头好了,到时候就干脆辞职下海了。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俗话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昼夜赶科场。就让那些喜欢玩手脚的人去玩个够吧。

三个人好久不在一起聚了。舒云飞想到了许多好点子,等着他们两位一起来扯。可这一段大家都忙,总凑不到一起来。

这天晚饭后,马明高一个人来了。

怎么不邀子云一起来?舒云飞问。

马明高说,我邀了,子云说他有事走不开,改天再来。

闲扯了半天,都没人提到旧约屋的事。舒云飞感到有些奇怪,便问,明高有一套成熟的方略了吧?

马明高脸上很不自然,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怪我不够朋友,我只怕没时间同你们二位一起办公司了。最近我们公司上任了新班子,经理硬要我负责财务科的工作。我本不想干的,可经理三番五次找我谈,说就算是给他私人帮忙。人家这么说,我也就不好推了。这个科长一当,官又不是官,事情又啰嗦得不得了。

怎么不是官?你从一般干部一下就到科级干部了,一步登天。我这个科级干部却是十多年一级一级提上来的。你们企业用人开放些,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到处级了。到时候我到你手下来讨碗饭吃算了。舒云飞便调侃道。

马明高真的不好意思了,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是想当官?

舒云飞见是这样,就只好扯别的闲话了。他们在一起本是从来不需要什么话题的,今天却感到无话可说。马明高坐了一会儿,说八点半还有一个应酬,就走了。

舒云飞关上门,回到座上,脑子稀里糊涂的,像做过一场梦。

没有马明高出来,公司只怕办不好。舒云飞也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照样天天上办公室应卯。日子过得很无聊,今天不知明天的光景。感觉自己就像爬在苹果树上的一只蜗牛,树梢上是不是有一个大苹果,其实早就注定了,只是蜗牛不知道,仍在不遗余力地爬呀爬呀。到头了发现只是一条空枝丫,蜗牛只怕也爬不回去了。

过了很久,龙子云来玩。舒云飞也早把旧约屋的事忘到脑后了,只好把他们的宏图大略当做玩笑了,说,子云你是来赴旧约的吧?

龙子云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明高干不成,我也干不成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了。

舒云飞想起马明高,一个科级干部就把他安抚了,就问,怎么,你也当官了?

哪是什么官!这次我们学校搞人事制度改革,领导班子民主推选,竞争上岗,大家硬是要我干教导主任。这样一来,我们一起搞第二职业就不现实了。

果然是这样!舒云飞说不清此时的心情。龙子云平时那么愤世嫉俗,清高至极,到头来一个股级官帽就让他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