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3页)

维娜说:“麻烦你去病房说说,让他们快些离开,别影响病人休息。我下去打印张纸条贴在门上。”

维娜下楼,找了家打印店,打印张条子:

为了让病人尽快康复,谢绝探视。

维娜将纸条贴好,推门进去,病房里静悄悄的。戴倩睡着了,她太疲惫了。维娜轻轻地坐下来,望着戴倩。戴倩老了。她那原本小巧秀挺的鼻子,如今又肉又大,上面满是粗粗的毛孔。两个眼袋很明显,却并不饱满,就像半瘪的气球。戴倩嘴巴越张越大,最后整个儿张开了,可以望见白白的舌苔。样子有些吓人。维娜不敢看了,转头望着窗外。这个女人曾经也是北湖农场的美人儿。

走廊里的推车声吵醒了戴倩。

“维娜,你来多久了?”戴倩问。

维娜说:“来了会儿了。你睡吧。”

戴倩摇摇头,说:“不想睡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哩。”

维娜安慰道:“怎么会呢?”

戴倩说:“不知怎么回事,我到了这个地步,不想有任何人在我身边,只想有你陪着。老是有人来看,脑袋都晕了。”

“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了,我同医生讲了,还在门了贴了条子。”维娜说。

戴倩又流起泪来,说:“维娜,我躺在床上,心灰得想寻死,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来陪我的人,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我说真话的人。平时我并没有这种感觉,真正需要人关心了,就只有你了。维娜,你简直就是圣女。”

维娜说:“别多说话了,我哪有那么好。你闭上眼睛,养养神也好。”

戴倩不听,仍说着话:“真是一场噩梦。”

维娜也不问她,只望着她摇头,叫她不要再说。

戴倩很吃力地说:“我不知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钱。没想到,他在外面养了女人。拿我的钱去养女人。他把我的钱不当钱花……”

快到晚饭时间了,吴伟来了。维娜没有望他,站起来说:“戴倩,你休息吧,我就走了。明天我一早就过来。”

“维娜,你……晚上能来吗?”戴倩几乎是哀求。

维娜点点头:“好吧,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维娜刚出门,就见一男一女提了花篮看望戴倩来了。她回头一望,门上的条子不见了。奇怪了,她拿胶水贴得紧紧的,该不会掉的。

维娜去问医生:“我在门上贴了张条子,不知被谁撕了?”

医生听着不高兴,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维娜又回到病房门口,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隐约听得吴伟爽朗而笑,说:“感谢同志们关心啊。没事的,没事的。谢谢了。”

她生怕吴伟送客出来,马上离开了。看这景况,她猜那条子肯定是吴伟自己撕掉的。她忽觉胸口发堵,直想呕吐。

维娜朝电梯间走去,听后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起初不太真切,慢慢就听清楚了。女的说:“吴秘书长到底得罪了谁?别人如此狠心下手?”

男的说:“难说。有人为他脸上贴金,说是他办事公道,得罪了人,别人报复。谁知道?只怕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呢?不到忍无可忍的程度,谁敢行凶?”

女的说:“真的难说。你猜这回他老婆住院,能收多少钱?”

男的说:“别这么说,我们自己又想送,又要说。”

女的说:“你是情愿送的?我是舍不得。你在人家手下,有什么办法呢?”

男女走得快,说着说着就走到维娜前面去了。她瞟了一眼,正是刚才看望戴倩的两个人。看来是两口子。维娜更加相信门上的条子是吴伟撕掉的了。他希望有人探望,川流不息才好哩。维娜故意磨蹭,不想跟他们同着电梯下楼。

维娜没有回去,就近找地方吃了晚饭。然后要了杯茶,慢慢地喝。捱到八点多钟,还不想去医院。她就驾着车满街乱跑,见着堵车就高兴,可以磨时间。驾着车,就觉得荆都太小了。转来转去,总在几条老路上跑。好不容易等到九点钟,维娜才去了医院。

吴伟正坐在戴倩床头,说着什么。见了维娜,吴伟起身了。

“辛苦你了。”吴伟点头说。

维娜怕戴倩见着多心,就摇摇头,却没有望吴伟。吴伟招呼一声,就回去了。

“戴倩,感觉怎么样?”维娜坐了下来,感觉吴伟坐过的凳子热热的,很不舒服,忙站了起来。

“坐呀。”戴倩说。

“站站吧,老坐着。”

维娜见那些花篮摆放得很难看,就去整理一下。略略估计,已有五十多个花篮了。就至少有五十多人来看过了。戴倩入院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平均每人送两千块,已进项十万了。难怪吴伟要撕掉门上的条子。

维娜整理完花篮,过来陪戴倩说话。

“感觉好些了吗?”维娜问。

戴倩说:“很痛。”

没说得一句话,又有人敲门了。进来的是位中年汉子,笑道:“戴姐,你好。”

戴倩招呼说:“马厅长,你不要这么客气嘛。”

“我才知道。吴秘书长回去了?他太忙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听别人说,都是吴秘书长平时办事太认真了,得罪了不少人。吴秘书长,就是人太正派了。如今啊,正派人吃亏。”马厅长无限感慨。

维娜怕自己留在这里尴尬,不声不响出去了。医生办公室有几位年轻医生值班。

维娜询问道:“七床情况会怎么样?”

医生说:“很难讲。最坏的情况是下肢瘫痪。”

“怎么?会瘫痪?”维娜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医生说:“没被杀死,就不错了。当然,治疗效果好,也不至于瘫痪,但下肢会有功能障碍。”

医生说话很不中听,维娜也不好说什么,还得求他:“请医生一定帮忙,尽量不让她瘫痪。不到五十岁,就瘫痪了,后半辈子没法过了。”

医生笑道:“所有病人家属都会这么说。其实是废话。医生哪有不尽力的?治病救人哩,又不是屠夫。”

维娜听着没意思,搭讪几句,就出来了。心想现在人都怎么回事了?见不着几个热心肠的。她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会儿,见那位马厅长出来了,就进厕所避避,再回到病房。

戴倩无奈道:“住院比进监狱还难受,一天到晚都是人来人往。”

维娜不搭腔,坐了下来。

“卫生厅马厅长。”戴倩说。

“哦。”维娜随意应道。

维娜守了戴倩四天四夜,实在受不了那些探望的人,就说要出差,再也不去了。

大概过了二十多天,维娜突然接到戴倩电话:“维娜,请你马上到医院来一下。”

维娜听戴倩的语气很是慌张,生怕她出什么事了。想多问几句,戴倩匆匆挂了电话。维娜飞快地赶到医院,只见戴倩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鼻子眼睛哭得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