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9页)

袁军夸张地张大了嘴:“诗人?我说周晓白,别捧啦,再捧就有点儿肉麻了,你不觉得太抬举他了?他是诗人?世界上有天天带着菜刀出门的诗人么?”

钟跃民一抬手:“去你妈的,你丫找抽呢?”

“听听,终于露出狰狞面目了吧?这就是诗人?”袁军叹道。

周晓白嗔怒道:“跃民,你怎么又骂人?一点儿也不经夸。”

“骂他?我还要抽他呢,这孙子嘴欠……”钟跃民扑向袁军,两人笑骂着滚做一团。

张海洋给钟跃民带话,说有要事相商,两人约好了在军事博物馆前见面。

在军事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张海洋和钟跃民同时赶到,两人停住自行车互相望着,彼此都神秘地一笑,似乎对要商量的事心知肚明。自从那次握手言和,两人倒是象遇到知己一样成了朋友。

“海洋,我听说昨天你的一个朋友被小混蛋插了。”钟跃民开门见山。

“你的消息很灵嘛,马上就知道了?我那个朋友伤势很重,要不是抢救及时,非丢了命不行。”

“小混蛋是个心毒手狠的家伙,不出手则罢,一旦出手就往要害处扎,你那个朋友被抢救过来算命大。”

“跃民,你看出来没有?小混蛋是冲着咱们这些人来的,前几天他和李奎勇居然跑到百万庄申区路口去拔份儿,还出手插了申区的一个哥们儿,他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让咱们防不胜防,得想个办法抓住他,不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毒手。”张海洋忧虑地说。

钟跃民沉思着:“就算抓住他又怎么样?总不能杀了他。”

张海洋咬牙切齿地说:“杀不了他也得废了他,让他在大狱里呆一辈子。”

“李援朝正在联络各大院的人,准备联合行动,不过,我看收效不大,小混蛋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公安局也在通缉他,他的行踪诡密,手下党羽也很多,想抓住他可不太容易。”

“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据我的消息,你认识的那个李奎勇最近和小混蛋混在一起,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密切,从李奎勇身上入手,准能找到小混蛋。”

“你的意思是咱们主动出击?先下手?”

“对,先下手,就咱们两个,人多嘴杂,要是泄露了风声,咱们不但抓不到他,反而会被他干掉,这小子杀人不眨眼,跃民,你敢不敢和我联手?”

“你为什么要和我联手?”

“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看你钟跃民象条汉子,还有,你的素质不错,我第一次和你交手时,就发现你反映敏捷,速度和爆发力都不错,你受过什么训练吗?”

“我以前在少年体校武术队受过训练。”

“难怪,闹了半天咱们还是同学呢,我在少年体校田径队呆过。”

“我说你怎么跑这么快?那次打架你一见警察来了,身子一晃就没影儿了,好吧,我同意和你联手。”

临分手时,张海洋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答应这么痛快。”

钟跃民笑笑:“你说说看。”

“谁要是能把小混蛋收拾了,谁就名声大噪,份儿算是拔到家了。”

“这还用说?明摆着的嘛。”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着,钟跃民懒洋洋地躺在玉渊潭公园湖边的长椅上,这里游人很少,湖面的冰已经在融化,湖边的柳树枝条已经微微显出一点儿绿色,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春天特有的气息。

他已经很久没来玉渊潭公园了,文革以前,一到夏天他就和伙伴们来这里游泳,那时公园的周围还有很多农民的菜地,他们经常顺手牵羊摘几根黄瓜或偷几个西红柿。有一次他们被看守菜园的农民抓住了,农民们对付这些坏小子是很有办法的,他们不打不骂,只是罚这些坏小子顶着毒日头干活儿,那个看菜园的农民在窝棚里睡觉,命令他们在菜地里拔草,一条大狼狗虎视眈耽地蹲在地头监视他们,那天的太阳很毒,哥几个几乎被晒脱了一层皮。这件事情给钟跃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他还是小学生,对这类强制劳动毫无反抗能力,简直是任人宰割,要放在现在,摘他几根黄瓜是看得起他,那条大狼狗再敢呲牙,非扒了它的狗皮。

平心而论,钟跃民一点儿也不怀念文革以前的岁月,那时的生活很没意思,简直是死水一潭,老师和家长总是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孩子们,无非是让你好好学习,做个乖孩子。其实,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做乖孩子的,钟跃民就不愿意。他认为这只是老师和家长们的一厢情愿,是一种比较自私的想法。所有的家长在对待孩子的前途时,几乎都带有一种功利色彩,“养儿防老”这句话就是证明。在钟跃民看来这简直是一种投资行为,为的是将来的回报。好比农民种庄稼,目的是为了收获,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你干吗不种草?这种投资行为的恶果,就是孩子们倒了霉,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是他们的主观愿望,他们是被迫来的,来了就马上被告之要好好学习,做乖孩子。上中学时,学校走廊里挂满了爱因斯坦、贝多芬、托尔斯泰的画像,这就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你:长大要做这类人,想做这类人的前提是从现在开始争取做个乖孩子。钟跃民常为此愤愤不平,谁规定的他必须要做爱因斯坦?他从来不崇拜这类大师们,小时候读史蒂文森的《金银岛》,他突发奇想,认为长大做个海盗船长也不错,不过他没敢把这个愿望告诉父母,只是埋藏在心里。

钟跃民真正把这个问题想明白时,已经是成年后了。他开始这样理解,作为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只听凭于心灵的召唤,而不被肉体的欲望所控制?走在人群里,钟跃民常常强烈地感受到,中国人的心灵还和中国历史一样,在功利主义和隐逸之间茫然地徘徊,使人世变成没有理智的掠夺,使出世变成失败的藏身之所。在这样的群体里,最容易形成时尚和潮流,所有潮流的流向,都是一元化的价值取向,所以我们的心灵总是一架失控的马车。

钟跃民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是比较满意的,首先是没有老师和家长在耳边喋喋不休,也没人逼你做功课,他觉得,世上有一种无法无天的生活方式,它未必适合所有的人,但对钟跃民个人来说,是比较合适的。那年公安部抓了他们的红卫兵战友,弟兄们一怒之下就冲了公安部,几百个半大小子愣敢和军队叫板,那些五大三粗,受过特殊训练的战士面对他们一浪一浪的冲击队型,显得束手无策。这事儿要是搁在文革以前,你敢跟公安部叫板?你在那座大门跟前多站一会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