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9/11页)

“没犯事,是因为复转办分配的工作不理想,我又不想在家吃闲饭,就先摆了煎饼摊儿挣点儿钱,我就不明白,怎么很多人一看见我们摆摊儿的,就认定我们是从监狱里放出来的?”

李奎勇说:“我记得你爸是副部长,你又是转业军官,我可没见过你这种身份儿人当摊贩。”

“这没什么奇怪的,靠劳动吃饭又不丢人。”

“你可真是独一份,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你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老去我们院和我一起练摔跤,和我们胡同里的孩子也玩得挺好。”

“记得,我还吃过你妈做的烙饼呢,你妈还好吗?”

李奎勇神色黯然:“身体越来越不行了,隔三差五的就得跑医院,她又没公费医疗,全靠我们兄弟姐妹凑钱了。”

钟跃民问:“你成家了吧?”

“孩子都四岁了,我是七九年从陕西办回城的,为找工作跑了一年,托了不少人,最后才找了份开出租车的差事,如今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的挺紧。”

钟跃民安慰道:“别着急,这都是暂时的,我现在不是还不如你吗?咱们不能总是这样。”

李奎勇感叹道:“哥们儿,我这辈子是没戏了,你看我们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当爹的干什么,当儿子的就接什么班,再怎么蹦达也蹦不出这个圈儿去。”

“奎勇,咱们老三届的人也有不少有出息的,你还记得郑桐吗?他和咱们一样也是刚上到初一就赶上文革了,他可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的大学,咱们这些人只能怨自已把时间荒废了,到现在怨谁也没用,只能老老实实从头干起。”

李奎勇问:“你打算从卖煎饼干起?”

“我也没打算永远卖煎饼,可机会总得慢慢寻找。”

李奎勇真诚地说:“哥们儿,现在我能帮你的,就是每天多带几个哥们儿来买你的煎饼,别的忙我也实在帮忙不上。”

“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谢谢。”

高独自坐在一个咖啡厅里,手里拿着一杯红酒仔细端详着,钟跃民匆匆走进咖啡厅,他看见高便不满地说:“我说高小姐,我忙着呢,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也不说是什么事,你是不是拿我当闲人了?”

高笑道:“你不就是个卖煎饼的吗?又不是什么领导干部,你忙什么?”

钟跃民坐下:“你说吧,什么事?”

高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到桌上:“这是你的分红,明细帐都在里面,你点一点。”

钟跃民眉开眼笑:“噢,分钱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你该不会在帐上做手脚吧?”

高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哎哟,你别生气,我开玩笑呢。”

高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居然还当过营长?我真没见过你这种没正形的军官。”

钟跃民问:“复转办有消息吗?”

“上次分我到一家郊区的工厂,我没去,后来就再也没和我联系过。”

钟跃民显得很有经验地说:“找个合适的工作总要有点儿关系,不托托人恐怕不好办。”

“我不是没关系吗?找不到工作也理所当然,可你是怎么回事?有关系也不用,好象特别热爱卖煎饼这一行。”

“那是因为我和你想得不一样,首先你得搞明白一点,人为什么要工作?这个问题不必唱高调,你要非说是为人民服务,那我只能认为你缺乏真诚,我只知道人要吃饭,可饭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得去挣,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为了养家糊口,这样想就简单了。”

“太直白了,我还不大习惯这么直接了当。”

“你会习惯的,既然当高官和卖煎饼都是一种谋生手段,那我索性就选择卖煎饼,因为卖煎饼比较省脑子,如果有人认为我卖煎饼丢人,那只能说明他是个俗人。”

高说:“听着倒是个道理,可我不能学你,真要卖一辈子煎饼,我恐怕连嫁人都成问题。”

“这更是俗人的想法了,其实你真正的想法是嫁给什么人的问题,如果仅仅是解决出嫁问题那倒好办,愿意娶你的人很多,譬如郊区的菜农娶了你,没准还觉得高攀了呢,所以你得更正一句,要是卖一辈子煎饼,那么嫁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很难。”

高不好意思地说:“我就那么俗?”

“别不好意思,当个俗人也不错。”

“讨厌!跃民,问你个私人问题可以吗?”

“除了工作的问题,别的最好不要问。”

高固执地说:“我就要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前半辈子戎马倥偬,没机会。”

“别这么谦虚,我觉得你还不招女人讨厌,有些罗曼史是很正常的,那位漂亮的女军官看你的眼神都是一往情深的,你们之间一定有故事,讲给我听听好吗?”

钟跃民皱起眉头道:“小高,今天咱们谈的是分红,不是来谈钟某的罗曼史,你跑题了。”

高不依不饶地说:“我就是想听。”

钟跃民绷起了脸:“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爱上我啦?”

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瞎说什么呀?咱们认识才多长时间?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噢,那是一码事。”

“不是一码事,爱和喜欢程度不同。”

钟跃民冷冷地盯着她:“好,就算不是一码事,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女人,咱们之间互相喜欢,这里面就有名堂啦,很多故事都是这么产生的,那咱们下一步该干点儿什么了?总不能老是喜欢来喜欢去,不干点儿正事?”

高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严肃起来:“哦,你往下说,该干点什么?”

“很简单,你不是想听我的罗曼史吗?那是我和别人的,你听多没意思?不如咱俩现在就制造一段罗曼史,精心编个爱情故事,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去开个房间。”

高脸色平静地慢慢站起来:“这主意不坏,可是……你行吗?”

钟跃民轻佻地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高冷不防将杯中的酒猛泼到钟跃民的脸上:“混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跃民默默用纸巾擦擦脸,然后喊道:“买单。”

钟跃民喜欢临睡前躺在床上边听音乐边看书,这些日子他正在看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这是郑桐借给他的。屋角的音箱中传来轻柔的古曲音乐声,钟跃民觉得这样的生活还是挺令人满意的,每天早晨卖三个小时的煎饼,然后一天的时间都可以供自己支配,他的前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钟跃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谁这么不懂事,深更半夜的还打电话?他抓起电话:“哪位?请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