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2页)

娘走时,给他们兄妹和爹留下了那么多的毛衣,可是这么多年了,一到冬天,爹就拿出来天天穿它,有的毛衣都已经被磨出洞来了,爹还穿着,舍不得扔掉。佑娘有时就想,爹对娘的感情真是太深了,太感天动地了,今后,她和山子的感情要是能够像爹和娘一样深厚,那她就一辈子幸福了。

在要出嫁的那些日子里,佑娘该做的都在替爹做了。爹爱干净,平时被子有点脏就睡不着,她把爹的被子拆下来洗了又洗。她像娘一样,买回来毛线,替爹一件又一件织着毛衣毛裤,她的用心让黄泽如看出来了,黄泽如说,你要学你娘呀!几十年的毛衣都一下子给织了放在那?黄佑娘笑笑,既感叹又自豪说,我娘呀,谁也学不来我娘的!

黄佑娘完婚后,好在垦场和橡胶园路也不远,没隔几天,佑娘就往家里跑一趟,给黄泽如做些好吃的,使得黄泽如有所宽慰,没有那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失落感。办完女儿的终身大事,黄泽如便想起黄佑国的事了,对黄佑国的婚事,他一点也不想去干涉,当然也不可能像李清华说的那样,去娶陈可镜和李清华的女儿河,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两家人娶来嫁去人家会笑话的。他只给黄佑国定了一个标准,那就是任何国家的姑娘都不能找,只许找从中国来的姑娘。除此之外,其余的他一概不管。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由儿子自己把握去,这就像穿衣买鞋一样,穿在自己的身上脚上,大小松紧,合不合适你自己知道。只有哪个国家的人是不能由儿子去选择的,那是原则问题。其实,黄泽如真是操心过头了,黄佑国对父亲的教导,倒是心领神会,他不可能去找那些外裔的姑娘做妻子,这时的他,早已经有了一个他喜欢的姑娘,他们之间,爱情的种子也悄悄在萌芽了。

那个姑娘叫廖红玉,就在黄泽如的眼皮底下工作,是他们橡胶园里的一名采胶女工。祖籍广东汕头,她也是几年前才随哥哥到南洋来的。先在一个铜矿里打杂,那是一家英国人开的铜矿,总觉得给外国人干活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两年前,看黄泽如的橡胶园需要人手,就跟哥哥一起到这边来了。廖红玉也是穷苦出身,三岁死了娘,十一岁没了爹,是哥哥廖运来把她一手拉扯大的。廖红玉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黄佑国之间会有故事发生,在她的眼里,黄泽如的橡胶园虽然不是全南洋最大的,但也已经不小了。黄泽如怎么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老板了。而黄佑国,则永远是她的二老板,她和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老板和伙计之间的关系,老板就是老板,打工的就是打工的,这一点她心里非常明白。她不可能会有别的什么想法。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就是很怪,并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不想要就能够拒绝得了的东西。当它要来时,你就是怎么躲,也是躲不掉的。现在,廖红玉就面临着这个问题。

一天傍晚,橡胶园里的人都收工走了,只剩下黄佑国和廖红玉。黄佑国这时对廖红玉说,他要娶她。黄佑国说着,已经把她的手给抓住了。廖红玉平时虽然知道二老板对自己好,处处关心她,却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现在黄佑国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二老板在拿她开心,她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无奈却被黄佑国紧紧攥着,怎么也抽不出来。廖红玉几乎是在求黄佑国说,二老板,你放了我吧,我们这样子让人家看了多不好!黄佑国理直气壮说,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要娶你的,人家爱看就让他们看好了。廖红玉说,这不行的!二老板,我们不合适的。黄佑国说,有什么不合适?谁规定谁跟谁合适,谁跟谁不合适的?反正我就是要娶你。廖红玉却越听心里越加慌乱起来,赶紧挣脱开黄佑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跑了。

但是,黄佑国并不因此放了廖红玉。他越追越紧了,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人前背后,他发了疯似的穷追不舍,追得廖红玉无处藏身。他喜欢跟廖红玉在一起,哪怕说上几句话也好,只要一时不和廖红玉在一起,就觉得心空空的,干什么都没有精神。作为被追的廖红玉,她似乎也变得慢慢适应过来。而且,她的魂魄就像是让黄佑国给勾摄去了似的,她的所有行为几乎就是围着黄佑国转的。黄佑国人在跟前了,她的眼睛会随着黄佑国转来转去,觉得黄佑国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顺眼,越看越顺眼;黄佑国不在跟前了,她就会没完没了地在想,他这会到底去哪了?他吃饭了吗?他该不会还在饿肚子吧?他事情办得顺利吗?只要看不到他,她的脑子里就会冒出来很多离奇古怪的想法,心里生出淡淡的忧愁。她把自己的这种心思写在了脸上,带到了家里。廖运来说,你是不是爱上谁了?她吓了一跳,心里想哥哥怎么会知道的?她先是否认,等看瞒不住了,只好老老实实交代。这下,轮到廖运来吓了一大跳,他说妹呀妹,你这不是昏了头了是什么?

他骂廖红玉一点也不现实,怎么可以往那边去想呢?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糊涂到那样,那不是异想天开吗?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妹妹说她也知道不现实,可是她已经被黄佑国追得无路可退了。她说她确信黄佑国是真心实意爱她的,否则的话,不可能追她追得那样疯狂,那样不顾一切。她觉得,在她和黄佑国之间,只有身份和地位的距离,只是她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了,一点也配不上他,就连跟他站在一起都不配。除去那些,在彼此的感情上,那是不能怀疑的。

到了后来,廖红玉索性也不再躲不再跑了。她知道,躲也好,跑也好,那是不能够解决问题的,总得要去面对。这样一来,心也变得平静和坦然下来,因此,当有一天,黄佑国提出想要带她去见父亲黄泽如时,她变得很平静,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和害怕。

前面已经说过,在儿女婚姻的问题上,除了"必须找中国人"这一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条件外,黄泽如并没有给子女们太多的约束和限制。因此,当儿子把女工廖红玉带到他的面前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好像是预料中的事,黄佑国和廖红玉两个人的婚姻自然也就不成什么问题。

剩下的是操办婚宴,拜堂成亲。再接下去的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他们将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把他们的事业,把他们的血脉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那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