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6页)
马车停下,鲜儿不知所措,正要说话,突然间,路两边的山林中跑出近百名带枪的土匪。众人边跑边喊着说:“大掌柜的回来喽!”鲜儿大惊失色。旁边的大财神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我的大生意!”土匪们围住马车不住地鸣枪。鲜儿一下子瘫倒在马车上:“你,你真的是土匪呀!”大财神哈哈大笑道:“我就等着你杀了我呢。”
满屋的松木明子把大厅照得雪亮。大厅里摆着两溜长案,众土匪坐在长案后,边吃喝着,边神态不一、聚精会神地正在听鲜儿唱着二人转。大厅正中横摆着一个大案台,大财神坐在高椅上,格外认真地听着。他的两个得力干将老四和姜炮头也神态不一地听着。
鲜儿唱的戏文却是自己闯关东的坎坷经历:
小奴家我未曾开言泪水纷纷,
诉一诉心里的苦君子听苗根。
鲜儿我本是那山东良家的女,
娇生惯养也是爹娘的甜心心。
自幼儿许配了朱家的大公子,
两小无猜本是一对儿好缘分。
那一年大旱之灾它就天上来,
夫家人闯关东要抛下小奴身。
奴家追随我那没过门的夫啊,
千里迢迢就奔关东山高水深。
实指望到关外成就鸳鸯对儿,
没想到我的夫差点命丧瘟神。
小奴家为救夫插草卖了身哪,
受尽了千般苦逃出了地狱门。
遇上了王家班一路就往北走,
王老永收女徒忘不了他的恩。
大恶霸陈五爷他天生黑肚肠,
施淫威死相逼夺了奴家的贞。
可怜我无家女投奔了老独臂,
山场子顶风冒雪泪水打衣襟。
巧遇了小叔子他名字叫传武,
叔嫂俩苦相恋俺就心连了心。
怕的是叔嫂名分难被夫家容,
有情人没缘分俺二人两离分。
老天爷不忍心让俺又聚了首,
松花江恶浪滚又夺了奴家心。
哭一声老天爷你不该瞎了眼,
朱开山儿两个都和俺没缘分……
鲜儿唱得泪流满面,大财神也听得泪不能禁。听到“朱开山”三个字,大财神立起身来惊呼道:“鲜儿,你说你没进门的公爹是谁?朱开山?”鲜儿点头说:“嗯。”大财神说:“我的天啊,是朱老英雄,我差点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弟兄们,当年朱开山进京杀毛子,谁人不知,我镇三江就是闻了他的大号,受了他的鼓舞进的京。那是真汉子,跟他比,我镇三江就是一个土鳖。从今天起鲜儿就是俺亲妹子,俺要是动她一指头天诛地灭,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俺就把他零刀剐了!”鲜儿这才知道大财神的诨号叫“镇三江”,她跪地就拜,喊了声道:“亲哥哥呀,妹子可又有家了!”
鲜儿在二龙山安了家,跟着大掌柜的镇三江骑马、打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坐空床时,传武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着。“传武,传武……”鲜儿总是喃喃地喊一夜,早上醒来泪湿了枕巾。鲜儿不知道的是,她的传武也在日思夜想着她。传武中枪入水之后,凭着扎实的水性硬是活了下来,辗转去了下水镇遇上征兵,就参加了东北军。军阀战事频繁,九死一生的传武早将生死看淡,独独抛不下的就是鲜儿。民国的平稳日子没过多久,军阀混战开了枪,东北大地匪患横行,且兵匪不分,不少散兵游勇祸害乡里,鱼肉百姓。元宝镇上不复往日的热闹,屯子里,大丰收的喜悦却抵不过霸逆的世道。
3
家破人衰的夏元璋已被安置在朱开山家里。朱开山请来的医生坐在炕沿上为夏元璋把着脉。朱开山坐在炕沿上,关注地看着。玉书偎在文他娘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医生把完脉,对朱开山微微地摇了摇头。朱开山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转头对传文说:“老大,你和那文去安置先生住下。明天一早送回哈尔滨。”传文夫妇陪医生离去。
玉书哭泣着问道:“大叔,我爹真的不行了?”朱开山沉重地叹了口气,转对传杰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先生的事情?”传杰胆怯地说:“掌柜的怕丢人,不让说。”忽然间,昏迷着的夏元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众人急忙围上,玉书趴在父亲面前,哭泣着说:“爸,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夏元璋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玉书,嘴唇轻微地蠕动着。文他娘凑近朱开山悄声地说:“我去把先生请来?”朱开山也悄声地说:“算了,这是回光返照。”转对夏元璋亲切地呼唤着说:“夏先生,夏先生,你是不是想说点什么?”夏元璋声音微弱地说:“谢谢你收留我……我,想和两个孩子说几句话……”
朱开山点点头,转对传杰说:“我和你娘就在门口,有事叫我。”然后拥着文他娘离去。玉书泪流满面道:“爸,有什么话你说呀。”夏元璋好像精神有所好转,愧疚地说:“玉书,爹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啊,更对不起祖宗。这么大个家业败在我手里了,我没脸去见你爷爷啊。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悔不该没听传杰的……”传杰说:“掌柜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怕,咱们从头再来!”
夏元璋说:“传杰,就别给我宽心丸吃了,我不行了。唉,你和玉书的事老没办是我个心事,看来我是办不了啦,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传杰,你要是还不嫌弃我穷,现在就和玉书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爸,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传杰忙拉着玉书在夏元璋面前跪下,齐喊了一声道:“爸!”连磕三个响头。
夏元璋笑了说:“好了,我就放心了。玉书,你跟着传杰一辈子没错,要互敬互爱,就像我和你娘。”他从被窝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诡秘地笑着说,“我死了以后,你们就买领席子把我卷巴卷巴埋了,我这里还有点小体己,帮贴你们成亲够了。”玉书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道:“爸,到了什么时候您还想着闺女啊,我不让你走啊!”传杰也哭着说:“爸,您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地疼爱玉书。”
弥留之际的夏元璋含混地说:“天,黑了,海上……煎饼救了我的命……大门关上吧……灯也该点上了,仓房的门锁上没有?传杰……遇着生客呢,你得端量,哪来的?像干什么的?有钱没钱,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新坟前,传杰和玉书给夏元璋烧着纸钱。传杰大声地喊道:“爸,掌柜的,你走好啊,钱给你备得足足的,到了那边买卖接着做啊,咱都记着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亏本的买卖不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