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9页)

安在天附和道:“据说老蒋现在经常派飞机往这边空投特务。”

“空投,偷渡,还有像我这样,打着华侨身份来报效祖国的,什么名堂都有。加上以前一直潜伏的,都冒出来了。”

安在天看着那个黑皮包,问:“里面装着枪吧?”

金鲁生不理他,手却从包里摸出一把手枪来。安在天一眼看出那是一把德国造的勃朗宁。

金鲁生:“你打过枪?”

安在天:“还在苏联的时候。”

“你去过苏联?”

“我在苏联长大的,36年去,46年回来,整整十年。”

金鲁生指了指耳朵,问:“就学这个?”

安在天卖着关子:“也不全是。要不怎么打过枪呢!”

乘务员来送开水,金鲁生迅速地取下毡帽,把手里的枪遮住,枪口始终对准来人。安在天配合地接过开水,又把空的热水瓶递给乘务员,道谢,同时也表现出对金鲁生尊敬的样子。乘务员走了,金鲁生收起枪来。

安在天泡了茶,问:“你的茶杯呢?”

金鲁生指了指桌上的酒壶:“我喝这个。”

“是美国货?”

“解放重庆时缴获的,搭了我两根肋骨。”

“酒量呢?”

“我的酒量比你的耳朵还好,天生的。武松喝十八大碗过景阳岗,说到底还是醉了,我就没醉过。”

“大家都叫你‘铁嘴’,就是指这个?”

金鲁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安在天:“回去我送你一瓶好酒,伏尔加,过去的同学从苏联带给我的。”

“但愿这次我能把你,还有要接的人顺利地带回701,这样就可以喝你的好酒了。”

安在天又看了一眼黑皮包,打趣道:“身上的枪就是口袋里的钱,随时都会被主人用了。一旦你这把枪被使用,就说明我们遇上了麻烦,枪会把麻烦消灭掉,像水扑火。但也许不会,因为水有时候也灭不了火。”

“你什么意思?”

安在天哈哈大笑:“寡不敌众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子弹,你会毫不犹豫地打死我。”

金鲁生白了他一眼。

安在天:“没什么,这是你的纪律,也是701的规矩。”

火车钻进了隧洞,轰隆隆的……

金鲁生像是安在天的保镖,他带着一把枪,尽管他出门带枪就像安在天出门带一只钢笔、一本书一样。他是保护安在天的人,也是有可能消灭安在天的人。安在天就这样踏上了去上海接罗三耳的征程。

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急驶,李秘书坐在前面,后面是铁院长和华主任,大家表情都很严肃。铁院长刚把华主任从军用机场接出来。

华主任问:“接罗三耳的人走了吗?”

铁院长回答:“走了。”

“可靠吗?派谁去了?”

“侦听处的副处长,也是‘招人小组’的副组长安在天。”

吉普车进701大门时,那个卖泡菜的小贩又闪身出来了,蔡大爷不觉皱紧了眉头。

一进铁院长办公室,铁院长就问华主任:“罗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主任介绍道:“罗山是他解放后才改的名字。他曾经是国民党中央乐团的调音师,给宋美龄调过钢琴。宋十分赏识他,亲笔赠他三个字:罗三耳。那时候,罗三耳的名字在南京,总是和蒋夫人连在一起。他有才,人又风流,有一次勾引了一位军长的五姨太,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军长要毙他,还是宋出面才救下他一条命……解放南京的时候,他做了俘虏,得知他和宋的关系,部队就把他当做要人关在紫金山上,恰好跟我们侦听组在一起。那时南京城里经常有零星的枪战,他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为了讨好我们,一有枪声就报告我们,枪战发生在哪一带,用的是什么枪。听他老这么说,但谁会去信他?直到有一天,两个同事各提了一把枪出去打猎,他在窗洞里看见了,喊住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同他做个游戏,说只要他们先各自放一枪让他听了,到时他就能听出哪一枪是谁打的。这怎么可能呢?两把一样的枪,子弹也一样,能分出彼此才怪呢!于是就跟玩儿一样,两人各开了一枪,让他听了。结果,等他们打猎回来,他递出来一张纸,上面记录着谁开的这一枪,谁又开的那一枪,哪一枪击空了,哪一枪击中了,清清楚楚,无一拉下,都神了!”

铁院长感叹地:“还真是三只耳!”

“可惜他的历史复杂,和宋美龄沾上了边,没办法来我们这种机要部门。后来他被释放了,移居上海,才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工作。”

铁院长问:“你这次怎么会同意让他出山?”

“因为上头下了死命令,三个月拿不出‘字典’,你我便都是历史罪人。用罗山这种人是有政治风险,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刀尖上行走,也只能铤而走险。”

“但愿罗山是孙悟空,我们靠他能上西天。”

软卧包厢的走廊里,金鲁生发现一个留八字胡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金鲁生进了包厢,提起热水瓶。

安在天:“水是满的。”

金鲁生:“把门反锁上。”说完拉开了门,出去了。

走廊里,金鲁生返身关门,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一眼周围——“八字胡”果然还在那里窥视,被他看见了,躲闪不及。

金鲁生再次进来时,安在天问:“有情况?”

金鲁生没理他,掏出手枪,顶上了子弹……

夜深了,车厢走廊,“八字胡”离安在天所在的包厢越来越近了……看四下无人,他突然拿出一把手枪,对着安在天包厢的门连连射击。

这一夜金鲁生拽着安在天连换了三次地方,几乎每到一个大站都换一次,最后干脆躲进了行李车。换一次,对他们来说就增加了一份安全感;但这样下去,他们一夜根本就没睡成觉,死里逃生。

安在天就这样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上海。这里,不光有他生身父亲的遗骨,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也居住在这座美丽的城市。

早晨六点多,火车鸣叫着进了站台。

行李车里,两人正准备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