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呼家堡的议会(第2/2页)
刹那间,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了,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人们都低下头去,呆呆地看着跟前那一小块儿……
片刻,呼天成的语气缓下来了,却仍是很严肃地说:“你们都是呼家堡的干部,是接班人哪。遇上一点小事就这么不冷静,行吗?别说走他一个人,走十个人,走一百个人,呼家堡还是呼家堡!你们谁想走也可以走嘛,我老了,不中用了,我是要留下来的。呼家堡四十年都没垮,我不相信,现在还有谁能搞垮它!怕什么?!啊,有什么可怕的?!”接着,他又说:“毛主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让他走嘛。当然了,有人要走,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有漏洞。我也是有责任的。在这里,我就不多批评大家了。”
干部们全都望着呼天成,一时,也都各自想着身上的“责任”……
呼天成手捧着头想了一会儿,默默地说:“走可以走,咱还是要做到仁至义尽,总还是要见个面吧?你们说呢?”
立时,民兵连长呼二豹站了起来,马上说:“我去叫他!”说着,他望了呼天成一眼,见呼天成的眼皮一耷蒙,便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干部们像是悟过来了,一个个又说:“就是,呼伯分析得对,走就让他走,一个老鼠屎还能坏锅汤?走他个把人也没啥了不起……”
一会儿工夫,呼二豹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说:“鳖儿操哪,不来!我把他爹日弄来了。”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他袖手立在那里,腰弓着,脸上带着惊慌不定的神色。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四下探去,可是,没人理他,谁也不理他。他缩了缩身子,喃喃地说:“他呼伯,您看……”
呼天成望着他,久久不说一句话。他的目光像碾盘一样压在刘老头的身上,刘老头感到了那目光的重量,他弓下腰,再次缩了缩身子,像要钻进地缝儿似的,头上出了一层一层的汗珠……
片刻,呼天成淡淡地说:“老刘,你养了个好娃子呀!”
刘全老头嚅嚅地解释说:“都劝过他。我劝他,他娘也劝他……不听劝。孩子大了,我也是没法呀!”
这时,呼天成笑了笑,说:“没啥。年轻人嘛,想出去闯闯,是好事。你回去给庭玉捎个信儿,咱呼家堡需要人才,只要是人才,会适当安排的。留下来当然很好。想走呢,不拦他,随时可以走。不过,咱呼家堡是个集体,不是旅店,不能想咋就咋,你说对不对?就说是旅店,来了也得登个记吧?走时也得打个招呼吧?!嗯?……我说了,走是可以走,随时都可以走。如果对干部们有意见,就是走,也要把意见留下来。对我的、对干部们的,都留下来,好改进工作嘛。你看呢?老刘……”
刘全老头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说:“我说他,我说说他……让他来,让他一定来。”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院子里终于响起了那“趿拉、趿拉”的脚步声。人们都朝门口望去,然而,在门口出现的仍然是刘全老头……
刘全老头再次弓着腰走进来,一进门就扇起脸来,他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流着泪说:“我没这个儿子,权当我没养这个儿子……收拾他吧!”
呼天成忙说:“老刘,你这是干啥呢?别,别……快,让老刘坐下……”
有人赶忙给老全头让座,可他没有坐,他也不敢坐……只是连声说:“收拾他,收拾他吧。”
呼天成淡淡地说:“你说哪儿去了,收拾他干啥?他又没犯法。”接着,呼天成叹了口气,手捧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娃子铁了心要走,就让他走吧……老刘,他既然不愿见我,你就再给他捎个信儿。你给他说,我呼天成不是鸡肠小肚的人,在外头要是混不下去,还回来,我还欢迎他。要是遇上难处了,就言语一声,我呢,多多少少的,在外边还认识几个人,也许能帮他一把……就这样吧。”
这时,民兵连长呼二豹跳起来了,瞪着眼说:“呼伯,就这样让他走了?!”
妇女主任也站起来,点着刘全老头的鼻子嚷嚷说:“老刘,还有良心没有?有些人的良心是让狗吃了!啥叫仁至义尽哪?呼伯也只能这样了吧?!”
呼天成摆了摆手说:“留住人,留不住心,让他走吧。”
刘全老头脸都黄了,他往后退着身子,一再嚅嚅地说:“我再说说,我去再说……我,我给他跪下,我让他来……”说着,他小跑着回去叫儿子去了。
会散了,可呼天成却一直手捧头坐在那里,他还在等着,他想他会来的……
第二天上午,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民兵连长呼二豹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骂道:“这鳖儿是吃了豹子胆了!”
这时,呼天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他的眉头紧皱着,脸上的纹路绷出了一道道凛然的紫色血红,可他仍淡淡地问:“走了?”
呼二豹说:“走了。”他的目光望着呼伯,仍希望他说一点什么,只要呼伯言语一声,他立马就把那“吃了豹子胆的”追回来!
呼伯不语,倒是站在一旁的村秘书忍不住说:“哼,他还是不走的好。”
一语未了,呼伯突然就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这孩子,都不敢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