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锅盖丢了(第2/2页)

呼天成说:“布袋,你长见识了。”

孙布袋说:“支书,你想干啥你说了,也不用绕弯子。”

呼天成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孙布袋就勾头蹲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说:“布袋,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手又痒了?”

孙布袋伸出两只手,说:“你看吧。”

呼天成说:“我问你呢。”

孙布袋说:“你要是看着像我,那就是我。”

呼天成说:“我看像你。”

孙布袋说:“要是我,你把我的手剁了。要不是我呢?这总得有个凭据吧?你不能说是我,就是我,虽说哪座坟里都有屈死鬼,可你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支书,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说是你,有人信吗?”

呼天成说:“布袋,还是说了吧,这回不比往常,要是让人抓住,那事就大了!”

孙布袋抬起头,说:“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要是能抓住我,我也认了。”

呼天成的脸色也陡地变了,说:“布袋,你以为我抓不住你?!”

孙布袋说:“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呼天成沉默了一会儿,说:“布袋,既然不是你,就算了。这贼早晚是会捉住的。你信不信?!”

孙布袋说:“我信,早早晚晚有这一天。”

往下,一连几天,村子里风平浪静,再没丢过什么。事一过,人心就淡了。再加上天天晚上有民兵巡逻,村里丢东西的事,也就没人再议论了。

只有孙布袋还是不依不饶,他总是给人说:“我看那贼能捉住,不信走着瞧!”

三天后,孙布袋出河工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对他的新媳妇秀丫说:“你怕老鼠不怕?”秀丫说:“老鼠?”他说:“老鼠。你怕不怕?”秀丫说:“怕。咱这儿老鼠多吗?”他说:“夜里乱出溜儿。过去有狗,狗拿耗子,现在也没有狗了。”秀丫说:“那我不出去就是了。”孙布袋又说:“你要见了老鼠就跺跺脚,你一跺脚我就回来了。”秀丫说:“瞎说。那么远你能听见吗?”他说:“我能听见。”而后,他就背上铺盖卷扛着一张破钢锨出门了。

就在那天晚上,秀丫也出门了。

那是一个残酷的时刻,也是让呼天成一生一世都感到不安的时刻。又有谁的灵魂能放在油锅里炸呢?!然而,呼天成做到了。

就在那天夜里,当秀丫在村里寻了半夜,最后终于在队部里找到呼天成的时候,呼天成只说了一个字。他说:“脱!”没有二话,秀丫就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可是,呼天成并没有走过来。呼天成在土垒的泥桌前坐着,手里拿的是一张报纸,那时候,呼家堡就有了一份报纸,那是一张《人民日报》。呼天成拿着这张报纸,背对着秀丫,默默地坐着,他在看报。油灯下,报纸上的黑字一片一片的,一会儿像蚂蚁,一会儿像蝌蚪,一会儿又像是在油锅里乱蹦的黑豆……

呼天成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几个月来,呼天成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他发现,像他这样的人,是需要敌人的。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他不怕那个人,他甚至可以把那个人的灵魂捏碎!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把那个人当成了一口钟,时时在自己耳畔敲响的警钟。那人是在给他尽义务呢,那人就是他的义务监督,有了这样一个人,他就可以时时地提防另一个自己了。

于是,他把自己锯了,他把自己的心一锯两半,用这一半来打倒另一半。在经历了那个夜晚之后,他曾多次问过自己,你到底要什么?

仅仅是要一个女人吗?你要想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你就必须是一个神。在这个时候,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他们眼中的神。神是不能被捉住的。哪怕被他们捉住一次,你就不再是神了。

很久之后,门外才有了“沙、沙……”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呼天成咬着牙,笑了。

秀丫哭了……

后来,村里就出现了一张“大字报”和一张“小字报”。那张“小字报”上画了一口锅,上边写着这样一句话:俺家的锅盖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