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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还没有结束飞脚就离开了,借口有任务、忙等等。几乎所有会议他都是这样。他一走,原来的争执更为加剧,几乎什么也不能议定。宁珂一直熬到多半夜,耐心地解释、说明,好不容易才就几项必须马上解决的事项达成协议。

为准备这个会他连饭也没有吃。离开会场时已是深夜一点,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饼干,找点热水,就算用过了晚餐。一点三十分左右他来到电厂,与值夜的纠察队谈过话,看了看表是凌晨三点。该回去了——他的卧室就在办公室。

从电厂大门出来往南,沿一条马路人行道走,头有些晕。路灯昏暗,风一吹灯伞发出叮当声。大约走了一华里,突然路旁的泥沟里闪过一丝光亮。宁珂马上想到那是手电筒的光,就蹲下来。他攥着手枪。这样待了十几分钟,没有一点声音。他想也许是眩晕中的幻觉,就继续往前。但他并未把枪收起。走过泥沟十几米,正好进入了一道阴影;当他重新迈入下一个路灯的淡淡光晕时,背后响起了一声枪响。腰际那儿像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两个黑影蹿起,一边打枪一边跑。他连连回击,黑影跳下了泥沟。

纠察队喊着跑来。宁珂和他们一起在泥沟四周搜索,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夜宁珂到医院里包扎伤口。左肋中弹,有轻微的骨折;子弹没有嵌在里面。医生让他住院治疗,他说顶多在这儿待两三天。城管会的两个领导来看过了,飞脚代表殷弓也来了。

多么难熬的日子。他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包括解放小城的异常激烈的战斗中,他没有受过枪伤;他是在解放了的小城大路上中了子弹。

当他想到最后一点,暗自惊诧了许久。他不禁想起了殷弓在许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这座城市解放之后他们都将紧张得无暇喘息……我们付出了数不清的生命、各种各样的生命,得到的却是难以想象的沉重、矛盾和困惑,甚而还有磨难。他躺在病床上,忍受着阵阵袭来的高烧,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一下坐起,汗水哗哗从额头、双颊流下。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医生赶过来,为他揩汗、量体温,告诉他:伤口有轻微的感染,不过不要紧;一个星期出院是不可能的了……宁珂躺下,浑身颤抖。不知为什么,他不那么急着出院了。

在熟悉的来苏水味儿里,他想回忆一下从不敢想的一沓子事。这在他心灵深处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杳无音讯的许予明,神秘消失的李胡子,遭到暗杀的岳父,自杀的淑嫂和突然失踪的小慧子;还有阿萍奶奶:她说到做到,真的去了南方!叔伯爷爷没有了,男人不在了,她并不信赖孙儿和孙媳——当她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需要北方的时候,就毅然作出了一个决定,表达了一个柔弱女子最后的、全部的决绝……宁珂每一次回忆都在阿萍奶奶这儿打住。那双逼人的美目久久盯视过来。他迎着看去,没有一滴眼泪。她已经不会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