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岁月(第2/4页)
妍子觉得整个脸都像被一盆滚烫的污水泼过一样。她身上涌起一股连自己都吃惊的力气,一下就推开了他。谁知这个动作激起了对方双倍的愤怒,他像一头小公牛一样从角落里冲出,头一低拱到她的双腿中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蛮力把她猛地扛起,噗一声扔在地上,随即以双膝死死压住了她的两臂。这时他的两手就在下体那儿动作起来,让她感到了一股少见的狠劲儿。在这绝望的一刻,她一边躲闪着这个似乎训练有素的强暴老手,不让其得逞,一边摸到了旁边的一把小铁铲。他瞥一眼铁铲倏地跳起,拖拉着裤子,嘴里发出吓人的喘息声。
她没等他再次扑过来就冲出门去。这回没有返回办公室,而是一直往前跑,一口气跑回了家。
多么可怕啊。整整一夜她都在用力忍住,怕哭出来。廖萦卫看出了什么,问她,她说没有什么。那时廖若还小,刚会走路。她把孩子抱起来,把他一根一根小手指含在嘴里,让这种美妙的感觉去冲洗心里的痛疼……多么可怕啊,一个二十多一点的人,一个还没怎么成熟的人,怎么就可以欺辱一个有了家庭、生了孩子的母亲呢?他在那一刻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他生活在一个怎样粗鲁和野蛮的环境里啊。究竟是什么元素才能合成和孕育这样一个无耻的孩子?她感到了浑身颤栗,深深地不安。她用力地搂抱小廖若,看他的眼睛:“好好长孩子,长得像爸爸一样,像妈妈一样……”廖若听懂了,点着头。他不见得能完全理解,也听不出母亲的这些话里包含了多少内容。生活给母亲心中糅进了多少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不知道。
让妍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围绕小斜眼的事儿到此并没有完结。因为不久小斜眼竟然病了,病得厉害,发烧,胡言乱语,不能来上课了。那个村头儿蛮横地找来了学校,进门一阵破口大骂,把校长吓得浑身哆嗦。谁也听不明白他在骂什么,为什么骂,只是害怕。村头儿骂过了,眼睛只往妍子一个人身上盯,上上下下盯,不停地咽口水,又骂起来:“奶奶的,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以为吃了你还算是‘进补’吗?你以为自己是颗人参果儿不成?我就不信日不下你……”都听出他喝醉了。当地人都知道这个村头儿几乎两三天就要大醉一次,醉了之后什么事都敢干,而且没人敢管。
如此无耻和粗鲁真是闻所未闻。妍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惊得长时间合不拢嘴巴。她毫不怀疑村头儿的话是针对她的。这是怎样的霸道、怎样的逻辑。她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样的事情。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后来:一连好多天办公室的同事都用另一副眼神看她了,那不光是怜悯,而且还有许多复杂难言的意味。老校长像哄孩子似的跟在她后边说:“你是外地人啊,不了解情况啊,咱可别惹人家,啊,千万别惹了他啊。”
这天下课后妍子迟迟没有离开教室。大家都走了,她在一个角落里哭了好久。她得想法把心里的怨气哭净,直到心上轻松了许多,这才敢往回走去。
回家后她把一切都忍住了,没有对丈夫提到一个字。可是几天之后,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廖萦卫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作为一个丈夫他忍无可忍,干脆直接找到了那个小斜眼。他本来想好好给对方一番训诫,想不到小斜眼听了,端量着他,一脸的不屑。对廖萦卫来说,这是一次终生难忘的谈话,一次令人瞠目的污辱。小斜眼对廖萦卫严厉而又透着节制的告诫充耳不闻,恶声恶气说:“你想威胁我吗?俺爸说了,她就是日得轻了……你别以为自己没长个大家伙就轻看了别人,要知道山外有山哩!”廖萦卫的脸一下变青了,可他刚刚握起拳头,对方早就跳着躲开了,还在远处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廖萦卫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么书呆子气:与这样的流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从那之后他常常护送妍子出门。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觉得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事了,才敢让妍子一个人来去。一天黄昏,妍子从学校回家,正沿着一条生满了紫穗槐的渠边路往前,突然旁边的紫穗槐棵像被大风搅动了一样,接着从里面跳出一个人。妍子还没来得及躲开,对方就用一条树根把她绊倒了。这家伙揪住她,然后反身招呼了一声。立刻又有一个跳出来,这次是小斜眼。妍子刚刚呼喊出半句,两个人就上来捂嘴,一个骑在了她的身上,另一个狠力往上翻卷她的裙子,想蒙住她的脸。就在小斜眼吭吭哧哧低头解裤子时,妍子一脚踢在了他的头上。他发出了一声尖叫,骑住妍子的人赶紧回身去看,她就趁机挣开,冲出了紫穗槐棵。这会儿正好远处走来一群收工的人,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两个恶棍刚想再次扑过来,这时听到乱哄哄的人声只好潜回了渠底。她往前跑啊跑啊,直到一下跪在了地上。她大口喘息,低头整理揉皱的裙子,这才发现腿上、裙子上,到处都沾满了脏东西……
这天晚上她哭着洗了无数次,觉得自己永远都是一个肮脏的人了。但她不敢告诉廖萦卫。
大约是入秋后的第一个月,小斜眼出事了。他先是不再到学校代课了,后来就在生满紫穗槐的渠边游荡,直到发生了那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学校的人许久之后才弄明白整个事件的过程:那天小斜眼一个人躺在渠边玩,喝酒,一会儿咋咋呼呼一会儿又悄没声息。突然渠边上发出了呼天号地的喊叫,那声音像狼嗥一样吓人。一些上工的人听到了,过去看了看,抬上小斜眼就往医院里跑。一路上,血水不断从他大腿根那儿流出来。原来他偷偷一个人在那儿玩着刮胡刀片,不知怎么自己割伤了自己的下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反正是他那天自己亲手干出的怪事。村头非要说有人暗害他的独生子不可,首先指控的人就是廖萦卫。几个穿制服的人找到了廖萦卫和妍子,不厌其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从那个教室的夜晚开始,直问到紫穗槐棵子里的袭击:对方说了什么下流话、怎样骑在她的身上……问的人在一个小本子上一一记了,最后还让他们分别按上手印。
最为艰难的日子开始了。村头的蛮横无理,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言,都让人痛不欲生。小斜眼出院前,村头甚至毫无羞耻地找到廖萦卫夫妇商量起来,其内容是天底下最奇特最无耻、也是最为匪夷所思了——他说自己也真是家门不幸啊,儿子从小就落下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谁要一惹了他就寻死觅活,要什么家里就得给他什么——“他不过是想和咱家这个弟妹睡睡觉,想着想着也就想昏了头。反正弟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睡下又怕什么?再说这事除了咱两家人谁也不知道;睡过了,咱这笔账也就算私下结了!钱嘛,东西嘛,啥都好说!今后咱这一围遭谁都得敬着你俩,也算你俩帮了我老汉这辈子的一个大忙!”他说这些话时紧紧盯着妍子的胸部。廖萦卫当时听不太懂,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后好不容易才从他商量的口气中醒过神来,马上大问一句:“你、你刚刚说什么?”村头眯眯眼,伸手指指妍子:“就是睡下她嘛。”廖萦卫一拳打过去,村头歪头闪过了。他站成了一个马步,抹着一头汗珠,睖睁着眼,大嘴惊得再也合不拢。廖萦卫再次挥拳时打中了,他额上立刻鼓出一个包,往上一蹿,一边跑一边回头惊叫:“啊?啊?狗娘养的,咱好心好意想私下了结,你倒不识好歹,尥起了蹶子!等我火了日你家口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