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之歌(第2/5页)

我说那当然,“你的事业如日中天”。

他满足地笑笑,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那个小伙子又出现了。他们耳语了几句,小伙子退下去了。

接下去我没听清他又咕哝了些什么。桌子上那个小扬声器又发出了蜂鸣音。我知道这次那个人要出现了。公关部主任站起来,伸伸手:

“请!”

由他在前面引路,我们又穿过一段走廊。走廊上的深红色地毯很厚,踩在上面感觉很好。走廊大约有二十几米。走廊的尽头出现了几个金字:总经理室。刚到门口就出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郎:长发披肩,浓妆艳抹,双手合着站在那儿。可是走近了我才发现,这人是个小伙子!他脸上是标准的微笑,像蚊子似的哼了一声,生怕惊起尘埃:“请……”

潘主任把我引到这儿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他微微点一下头,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足够气派的办公室,它是如此豪华宽敞:那个异型大写字台的台面足有四五个平方米,是纯乌木做成的。一边的小工作台上有电脑、传真机和小型复印机,还有一两部电话、扫描仪、装订机、碎纸机之类。极为茂密旺盛的绿色盆景植物、滴着叮当水声的上水石假山青苔茵茵。一个像大地球仪模样的石球正在小喷泉上缓缓转动,一只射灯把它照得晶亮。一排红硬木窄体书架抵墙而立,一扇到底的玻璃门内透出一卷卷烫金书脊。办公桌一侧几米远是一圈深绿色皮革沙发,中间是蓝得逼人的手工地毯。正在我把目光投向沙发旁那个造型奇特的阔罩大立灯时,好像突然飘过来一股怪味儿。我赶紧屏息转脸:不知怎么,进门后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办公室的摆设,而不是那个主人——直到这时我才注视了一下办公桌后边的人:这人脸大,气色不太好,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他坐在写字台前,听到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看一份材料,还微微皱眉,面容肃穆。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打扮,这与整个建筑物、与办公室的陈设,还有我刚才见到的所有人都极不协调:肥肥的裤子是黑色丝绸做的,过分地柔软宽松;脚上蹬着黑布鞋,方口上露出了雪白的线袜;扎了腿带子;上衣是一件灰色绸布衫,半敞着怀;右手持着那份材料,左手却在不停地玩弄两个琥珀色健身球。他又看了一会儿材料,这才把脸仰起,继续转动着两个圆球,向我淡淡一笑:

“对不起,让您久候了。”

他摆一下手,请我坐在对面。这时,就是刚才在门口迎接我的那个长发披肩的小伙子上了一杯茶,留下一个微笑退出。

他“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笑了。接着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样发问:“您就是‘苏老总’吧?”

他“噢噢”两声,轻轻咳着,伸手示意一下,先自到旁边的一个沙发上仰坐了,一下下梳理着头发:“你的情况哎,我多少知道一点哎。此次请你来嘛,当然也是为了包家的事情,不过这可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还是互相认识一下喽。嗯,认识一下喽。我这个人嘛,别看是个老粗,不过还是很喜欢文化人的了,在我这儿,博士硕士什么的一抓一大把哩。嗯,是这样的……”

他说起话来稍微有点拖音,还有一点想极力模仿、却怎么也学不像的南方口音。

“我是来代表廖萦卫夫妇向包家解释一下的。他们两家不该相互误解。那个孩子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神经有点紧张,难免就语无伦次,对这样一个孩子说的话不能过于认真的;而且廖萦卫夫妇在这个时期已经十分困难了,希望他们能够彼此体谅一些……”

他把手轻轻抖了一下:“请不要谈了。”

我一阵诧异。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嘛。我让秘书告诉包家,不要再去打扰就是了。我不想谈这个,小事一桩嘛。不要说那个事情不是包家孩子干的,就算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嘛。”

我听了大吃一惊,不得不指出:“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个事情,那就成了一件很严重的案件,谋杀案!”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动着:“无所谓的事情嘛,”他戴了大个戒指的手端起杯子,呷一口,“这个,本来嘛,老包是公司的雇员,公司里的人,他那个部门,就该稍稍关心一下。事情嘛,既然你都出面了,那也就算了。没有事情了——我可以正式通知你。现在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先参观一下我们的公司,嗯,参观一下。刚才我为什么来晚了?因为我正在审查《公司之歌》。现在要有这个喽,尽管都是一套‘花活儿’。我们请京城‘高人’作了一首,结果还是马马虎虎。你看现在有名无实的家伙到处都是,弄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让我这个大老粗亲手来改。这会儿勉强过得去吧。你有兴趣听听吗?”

我未置可否,但心里真的产生了一点好奇。

他站起来,击一下掌。

那个长发披肩的小伙子开了门,然后在前面引路。我不得不说,他从第一面就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瞧他的形体修长,整个轮廓真是漂亮,这只有在舞台上才看得到。他那张脸庞不仅无可挑剔,而且有一种马来人的特征,非常美。可惜他这会儿给人太过女气的感觉……穿过走廊,又穿过一个厅,才从一道后门拐出了这座连通曲折的建筑。原来别墅后面有一个宽敞的草坪——草坪保养得好极了,在下午的阳光下闪着油绿的光。我抬头看着,适应了一下室外光线。草坪的一边有一个小乐队,他们都穿着雪白的衣服,打着蝴蝶结,着装非常整齐,而且看起来早就开始了等候。

苏老总在我耳边说:“我们已经排练了两次——你知道基础很差的呀。”他做了个手势,乐队指挥走过来:

“报告老总,准备好了。”

“嗯。哼。”

乐队后面是两排男女,一律着演出服,背着手站在那儿。苏老总抬起左手,三个手指捻动了一下,打了一个响指。乐队指挥立刻手持一根小棒舞动起来。乐器很齐全,萨克斯管,长笛,各种各样的号和鼓……长长的前奏之后,首先是那个粗粗的、底气很足的男子嚎出一句:“啊,公司公司,雄踞黄河之北,啊……”接着是男女声合唱:“我们公司,无数工厂,财源茂盛达三江。振兴中华,国富民强,齐心合力奔小康,现代企业放光芒。嘿!啊嘿!放呀么放光芒!”

他们使尽全力,一遍又一遍重复大同小异的歌词。

苏老总做了个手势,歌唱停止。他听歌时开始剔牙,这会儿吐了几口,还顺手塞到我手里一个牙签。他对我作着说明:“本来嘛,词儿是请一位老手写的,花高价从北京把他请来。操他娘,这家伙够瞧的,一天至少二斤茅台,小肚儿鼓鼓着蛮像那么回事……我们对他抱了多大希望啊。想不到他一个月也没落下几个字,成天坐在桌前小眼儿眨巴着,大口吸云烟,把一屋子的人都给呛跑了。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结果还是写得不明不白——唱了半天还不知是唱谁的公司哩。我就给他动了动。你看看吧!你该是大专家了——你才有发言权哪!你是城里来的人嘛,经多见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