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姑娘却发出了自语般的赞叹:“你多么内向!”

只一句就把他的目光召唤回来。他平静坦然地看着姑娘。姑娘那么深沉,眼睛里渗出了点点泪花,说:“你的内心世界是那样地丰富!”

那会儿曲被一句一句赞扬着,老想泣哭。最后他真的两手蒙脸,小声咕哝:“‘胖子’,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对方什么也没有听清。最后曲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他眼圈红了。走着走着,那个姑娘也站起来。也许这空间太小了,他们竟然撞到了一块儿,接着两人同时伸手……他们热烈地拥吻起来。

“哎呀,这真好。”他在心里说。

他们竟然那么快地拥抱、亲吻,好像已经操作了几十遍,演练了几十遍,一下子就进入了规定的程序。

姑娘经常来了。姑娘说:“我非常爱学习。”尽管这样讲,她做得却恰恰相反。后来她很少谈论书籍,也不愿在这个满是书籍的小屋里待下去了。她总是要引他走开,到校园花坛旁,到丁香树下;再不就走出学校大门到野外。奇怪的是,她总想把曲拉到那些陌生的目光下。有一次曲终于被引出来了。她刚走了几步就想挽他的胳膊,曲赶紧退开了。他发现自己总想离开她,总是羞于公布这种关系:永远把这种关系闭锁在自己那间小屋里。

他不往前走了。他怎么也不往前走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从窗户上,他看到那个姑娘迟疑了一下,捏弄着手里的一个红布包,然后又返回来。姑娘敲门。他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姑娘叹息着,眼睛里全无光彩。她低头说:

“你是一个多么害羞的人哪……”

曲喉头终于有点发热发胀。他抚摸着她那稀疏的头发安慰她。这头发有点黄,而且真的太稀疏了。他想:这个人并非健康,然而,却有着青春的力量……他突然想起要问她多大年纪了。女的回答了,他发现比自己小五岁。当然了,作为一个女孩,这年龄似乎已经不小了。那一回他们像过去一样热烈亲吻和抚摸。为了表达说不出的爱,姑娘甚至同意了他接触她的身体,但只限于上部。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衣服下面。曲不知自己在咕哝什么。他觉得全身都失去了控制,不停地颤抖。他相信头发梢都被一种火焰烧成了白灰。他小心翼翼地撸开了她的袖管:天哪!这是一截没有血色的胳膊,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生了一些过长的汗毛。这胳膊使他不再愉快。可是这种不愉快还不足以熄灭自己身上的火焰。他继续抚摸。最后他的手在姑娘瘦削到不能再瘦削的锁骨上滑过,落在了又尖又小的乳房上。他用食指轻轻按了按。姑娘立刻抱紧了膀子,惊慌失措地呼叫,呼叫之后却极为平静,说:“你多么坏,多么坏呀,你!”

姑娘走了。那一夜他极为痛苦。他在日记上写道:“我很痛苦,这可不是爱情啊。”他一夜没有睡好,疲倦得很。想晚点起来,一早却有人敲门。听敲门声他知道不是那个姑娘,就放心地打开。进来的是那位中年妇女,她一进门就说:“你们一幸福,就忘了我这个大媒人了。”

曲听了这句话真想哭。

中年女人坐了一会儿,要了杯水喝,然后就提出让他们快些结婚。她大概没有发现曲一直没有做声。最后她要离去了,离开前再次叮嘱:

“早早办了吧!”

就在她刚要出门的那一刻,曲急急地大声说:“这事我还……”

“怎么?”

“我想结束!”

无论那个女人说什么,他总是这样一种态度。女人又气愤又慌张地走了。她刚走半天,那个姑娘又来到了他的宿舍。她一进门就哭,哭了一会儿想伏到他的肩上,他躲开了。倒不是冷酷无情,主要是怕被她抱住,那时连他也不会松开了。

姑娘哭着,最后抬起泪眼:“你对她不是说的真话,是吗?”

曲点头:“是真话。”

无论她怎样讲,曲都同样坚定。姑娘终于觉得无望了,一抹眼睛站起,骂道:“流氓!书都念到驴肚子里了!就知道赚女人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影子,俺可是黄花闺女……”

这一下曲凉透了。他没有动,只看着自己的一对脚尖。姑娘一扭身走了。出门那一刻,她把头探在门缝那儿,恶狠狠扔下一句:“你这个白骨精!”

曲被这句话给弄愣了。可他同时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他琢磨着。

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时候他才明白那句凶狠的叫骂毛病到底出在哪儿——他想追上去,但知道来不及了,于是打开窗子,喊她:“喂!”

她转过脸来。

他说:“我告诉你,‘白骨精’是个女的……”

从这天起他才冷静下来。他在日记上写道:“印尼‘胖子’,世上惟有你好!”接着把日记一合,再也不想动它了。

他把全副精力都投在学术上,事业开始突飞猛进。他在全无预料的情形下成了学术界的一颗明星;这期间,就有了那一次西郊之行。在这苍茫的大山里,他等来了再一次爱的萌发。这同样是一场惨败。不过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就平静多了。他在心里说:“我这辈子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大概也就只能独身了。”

后来,“特殊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他遇到了世上独一无二的淳于云嘉。他在心里承认:她不仅远远超越了那两位古怪的东西( 他总是把那两个姑娘叫成“古怪的东西” ),而且还远远超过了那个“胖子”。令人痛苦和不敢去想的是在那两位古怪东西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也是在郊区……

“云嘉,我多么渴望你,我原来在等待啊。是你使我返老还童,使我再生。从那一刻到现在,我还是个年轻人。你看我扔铁饼,跨低栏,就要做个冠军了。”

3

他在心里这样呼喊,生气勃勃地进行赛前的准备。他真像一个老小孩,嘻嘻哈哈,比所有人都积极地投入了训练。他在回顾自己的体育生涯,“谁能想到我当年是个足球前锋?”这样自问着,咬紧牙关往前奋勇跨越和蹦跳。他不知自己在旁边那些工作人员的眼里有多么可怜:屁股瘦削、满脸皱褶,一个白发老头。

他把一切都忘掉了。他只觉得有一双温情的目光在注视自己。

赛期终于到了。简陋的赛场拉起了一溜红布,主席台上坐着几个领导,还有从邻近单位请来的什么人。大喇叭放送着欢快的乐曲。有人宣布比赛开始。曲两手抱拳在原地踏步活动。有人喊:

“各就位——”

曲做出一个标准姿势:双手按地,翘臀。他等待着,抬眼搜索前面那一溜低栏。枪声响了,开始奔跑。他在第三跑道。那双满含深情的目光。“我沐浴着真正的阳光,云嘉……”横栏立在面前,他猛地一跨,可惜跨得太低,他被绊倒了。踝骨上面动过手术的那一块伤疤正好被磕中了。疼痛钻心。他不管不顾爬起,又向前冲去。可是横栏又一次把他绊倒。只有一次他成功地用脚掌把横栏踢翻。再看看旁边的人,他们也没有几个能跨越横栏。他咬牙拼力,觉得自己像飞一样。实际上他跑动的样子再可笑也没有——他只是扭动得快,那要挣扎好长时间才跑出一截路。终于跑到了尽头。终点上那条红布条在腰上一挡,他就倒下了。他没有发现腿的下半截正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