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存(第5/5页)

曲一下贴在墙上,心噗噗狂跳。他立刻想到了农场看守。好不容易使自己的心静下来,向那人点点头。黑汉说:“跟我走!”

曲几次想逃开,但不敢,最后还是被领到了村边的一间石头屋里。里面摆了一个小木桌,看墙上贴的东西才知道:这里是村头的办公室。他被按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了,接上背枪的黑汉就走出屋子,“咔嚓”一声把门锁了。

曲嚷叫起来,外面的人理也不理。

过了许久才有了开锁的声音。黑汉后面跟了几个人:三个年轻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嘴唇乌黑的人。后者像是刚刚吃了烧烤的东西;他一进来就问黑汉:“他包里有些什么?”

“还没检查哩。”

“那检查!”

黑汉把他的背囊取来,翻了翻说:“也没啥。”

五十多岁的人问曲:“你是从哪里来的?”

曲说自己是“窜山采药”的人,长年在大山里转悠等等。

“嗯嗯,”五十多岁的人盯着他,在屋里踱步。踱一会儿抬头看他一眼,自语说:“斗争很复杂很激烈呀!”这样咕哝着,突然猛一转身断喝:“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交待!”

“俺就是从山里来的。”

那个人过来捏捏他的手,又把他的鞋子拽掉,端量一会儿,摇摇头。他让那个黑汉看看他身上藏了什么没有。黑汉过来摸他的周身。最后五十多岁的人说:“让他利落一点。”

黑汉就剥他的衣服。曲紧紧抱胸抵挡。五十多岁的人在旁边说:“嗯?怪事。来。”他一摆手,三个年轻人就拥上来。他们把他扭住。曲一看抵挡没用,就任他们推搡了。一会儿全身的衣服都给剥下来了。剩下的一个小短裤,黑汉用一根手指勾住,一下子就给拽下来。屋里的几个人都好奇地围着他看。曲难受极了。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几个人对五十多岁的人小声说:

“也没有什么。”

接着他们到角落里小声议论起来。只听那个五十多岁的人说:“不管怎么,有生人就要弄个清楚。赶明儿把他解到乡里去吧!”

黑汉点头。

曲最后一句听得特别清,不由得身上一抖。

黑汉说:“咋了你?”

曲说:“我害冷,我害冷!”

他们就把衣服踢过去。曲赶紧穿上。

曲给锁在了石头屋里。从天黑直到深夜,没人给一点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响。他到处找可以吃的东西,背囊里什么也没有。后来他解开那包盐,用舌头舔了舔,觉得盐味在深夜里如此难忘。

门上了一把大锁,铁门环很粗,那根本不可能弄断。窗棂也是胳膊粗的木头做成,他推了推,发现它坚牢无比。曲简直急坏了。他在屋里奔走,真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天一亮就要给解走了,那可就糟透了。最后他还是打起了木窗的主意。他抽出那把铁铲,尽可能找一个细弱的地方刻起来。他发现如果能够弄断一根木条,那么也就可以从这个窗子上出去。

他一下一下刻着,每一下只能弄掉一点木屑。刻呀刻呀,不停地刻,两只手臂都累得酸软了,差不多没有了一点力气。有好几次都绝望了——使劲晃一下那个木条,它仍然坚牢得很。他不得不放弃了希望。“在押解之路上也许还有机会。”就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可是刚一睡着就做了个噩梦:自己被五花大绑送到了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正低头对他狞笑,那不是别人,正是蓝玉!这个噩梦让他牙齿磕碰,一下子蹦起来。他一刻不停地用那个铁铲重新对付起木条……

天一点一点亮了,那根木条也被刻得越来越细。最后他终于可以把它撞断了。他闭着眼睛,猛地用肩膀撞过去。窗户颤了颤,木条没有折断。他从屋角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它的尖棱一下一下凿、凿。

天眼看就亮了,他终于把木条弄断。

他逃出了石屋。

这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他差不多再也没敢回头看一眼这个小村,一直向着西北方跑去。他一直跑到了大山跟前,正好一轮太阳也升起来了。

好像满山的野物都聚集到这座大山上来了,它们的吵闹声遮盖了一切,它们在欢呼一轮太阳的出生吗?曲眯眯眼睛,从旁边捡过一枝灌木枝条举在手里。他两手按在这根拐杖上,回望着在雾气里颤抖的整条山谷。有一个尾巴长长的野鸡从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飞过,落在了一株松树上。他看清了它身上的灰蓝红三色羽毛。正注视着,突然旁边又传来了奇怪的叫声,转脸一看,就在近处站立了一只草鸮:它大大的脸部有点像人。曲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鸟,相信这是一只流落异乡的鸟,听它的叫声多么孤单凄凉!他以前看得更多的是长耳鸮。在人们眼里,所有这类鸟都是不祥的。可是不祥的鸟却是他最喜欢的。他总能从它们开阔俊美的脸庞上看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气度。

更远的地方有一只大杜鹃在鸣唱,这鸣唱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直迎着他而来。

真的,只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一只暗灰色的鸟飞过来,落在另一棵松树上,肥硕的尾巴刚劲地斜向上方。它站在枝桠上,好像很难平衡自己的身体。曲连它的两只黄脚和白白的腹部上那些黑褐色横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按在拐杖上的右手抬起来,向它打了个问候的手势。它停止了鸣叫。后来它晃了晃小脑袋飞走了。接下去他还看到了一只蓝黑色的翠鸟,一只比大杜鹃略小一点的三宝鸟。大山一侧,有一只啄木鸟发出了大声的、嘶哑的咳嗽,这咳嗽声令人胆战心惊,让人觉得黎明时分一个剪径大盗刚刚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开始在那儿伸展懒腰……

多么好的太阳、百鸟喧哗的山谷!在这个早晨他突然明白了那个亲手开凿石屋、在山里度过一生的老人!他发觉自己在这个大山里找到了一位真正的导师。他想起与老人分手的情景,不禁思念起来。

他想在回去的路上一定再看一眼老人。这样想着,就鼓足了勇气,开始翻越那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