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似雪(第2/6页)

他就是副指挥。副指挥把门掩上,往前一步说:

“你知道,这里其实也没有很多的事情可做,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想让你到这里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整理完这些书就回工地去。”

“哎,不用急,慢慢来,你把它们分门别类整好,然后再做些卡片。做成卡片嘛,再把它们排列好,最后把这些书一本一本理顺,把上面的灰尘什么的擦巴擦巴……这工作也够你干上几个月了。”

淳于云嘉对这突来的宽松感到惊讶。但她有一种本能的警觉。她看他一眼,发现那个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自己。她多少有点明白了。

她开始把这些书籍搬到桌子上,一本一本翻检。她一声不吭,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她偶尔抬起头,发现那双眼睛仍在盯过来。她对自己说:“这又是一条恶棍。但他对我不会有办法的。”

很快,她听到了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这声音就像一个野物……有一次她和曲散步,走到了校园墙外的灌木丛边,那是一个中午,他们都听到了一阵剧烈喘息。刚开始还以为那是人——后来却跑出了一只野物……她当时怎么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在那儿大力喘息。

副指挥喘息越来越重,最后突然开口叫了一声:“淳于老师!”

她抬起头。

“也许我有点……太唐突,不过,不过,你知道这是必然的……”

她很平静:“什么必然?”

“我喜欢你哩!”

她重新低头去搬弄那些书籍。

“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的身子贴压在桌子上,身体稍稍前倾。

云嘉头也不抬,把那些书摞好,又去搬另一些书,“你不觉得这太不合时宜了吗?”

他声音板板的:“我不觉得。”

“你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改造对象很危险吗?”

“我不这样认为,一点儿也不!你只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好同志,尽管你的错误非常严重!然而,但是,不过,虽然……”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淳于云嘉拍打着书籍上的灰尘,那些灰尘溅到了她的头发上、脸上。

“我请求你答应!”

“答应什么?”

“让我——”他不停地搓手,脚也不安地活动。淳于云嘉觉得这个人是何等可笑又何等可厌。

他又说:“我也想等下一次、再下一次向你说这些。可是我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请你原谅。你能够原谅吗?”

“还是让我回到工地上吧!”

他语调冰凉,一下提高了声音:“你不服从指挥吗?你必须好好完成任务!”

淳于云嘉再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语气又变得急促、绵软,甚至还发出一种哼哼唧唧的声音。他竟然顺着桌子一端转过来。淳于云嘉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一摞书后面,急得抓耳挠腮:“……淳于老师,我并非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一点也不是。”

淳于云嘉冷笑:“我从来也没有想象过你是什么人。”

他往前上一步,伸出手。淳于云嘉把眼前一摞书推倒,书上的灰尘弄了他一身。他拍打衣服,后来又拍打桌子:

“太放肆了,你的胆子也真是很大!你等着吧!”

他这样说着,背起了手,在旁边来来回回走,走到淳于云嘉身旁再走回去。最后他竟然猛一转身抱住了她。她挣脱,他就用力地抱紧,嘴里连连呼叫:

“多么好啊!不大不小的一个娘们儿,浑实实的……”

淳于云嘉狠力挣脱,最后只好去咬他的手。她把他咬疼了,他跳开。

……

后来的日子,又有人喊她去阅览室,她拒绝了。喊她的人盯着说:“怪事。”

副指挥瞅准一切机会来缠她。有一次她到工具房,刚要出门,他就冲进来,接着反手把门关上。他见云嘉手里拿着一把铁铲,说:“把它放一边去。”

她握牢了那把铁铲。

“命令你放下!”

云嘉没有吭声,也没有放下。

他换了恳求的语气:“何必呢,你落到这一步了,还不聪明些。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才不会对你这样耐心。你知道我是好意,我只是……真心爱你啊——我是真心!”

“你该再直爽点说,你要乘人之危!”

最后一句话刺中了他,让其额上青筋凸起。他伸手指着她嚷:

“你这个婊子,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臭婊子!我早看过你的材料,你不过是让那个老掉牙的东西整过的婊子。我不嫌弃你,也算看得起你了……”

他说着迅猛一扑。云嘉没来得及用铁铲去挡开,他就将她拥住了。他把她压在了地上,粗暴可怕,简直像一头豹子。他的口水流到云嘉脸上,云嘉又吐又咬,满脸都是泪水。她揪紧他一缕头发,狠狠地揪下来。他的力气大极了,屏着气,竟然压得云嘉一动也不能动。他开始狞笑。云嘉喘息着,闭着眼睛,一只手终于摸到了旁边那把铁铲。这时候他的手稍稍松了一点,云嘉就把铁铲猛地一抡,正好砍在了他的腮部。血立刻流下来,他“啊”的一声大叫,歪到了一边。

云嘉跳起来就跑。可是门闩上了。她开门时他又扑上来,把她扯住。他咬着牙抽了云嘉一个耳光:

“臭东西,跟你讲吧,到这里来的人,只要我盯上了,就没人能挣得脱!你敢破我的相,我就让你囫囵不了。你这个臭婊子,臭货。你等着吧,你知道林场北面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座盐场!在那里做活的人都是一些地道的劳改犯,强奸犯和杀人犯,他们什么也不嫌弃。你在他们手里‘哧’一声就撕成了肉片,就好比一个黄茸茸的小鸡。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啊呀疼死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按砍伤的脸颊,脸颊还在往外流血。那是一道小血口,但有点深。他大声喊叫起来,一边吐着唾沫,一边甩着耳光。他完全疯了。他甚至不怕外面有人听到。他在喊:

“我要把你这个臭婊子撕成八瓣,我要给你这个臭婊子找一些人……”

他最后一次扑上来,发疯地撕扭云嘉的胸部、腿部。云嘉剧烈反抗,最后总算撞开了门,跑了出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指挥部让云嘉去一趟。

指挥部一个人也没有。一会儿,副指挥出现了。他的脸被缝了几针,刚刚去掉纱布,很难看。不知怎么他的脸色发青,嘴唇也是青的。

“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云嘉不吭声。

“叫你来是最后一次跟你谈谈。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的意思很明白。想通了没有?没通,明天你就转移到盐场去。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我是因为喜欢,才恨不起来。我要最后跟你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