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迹(第2/3页)

我们进了那间大屋子,万蕙和四哥跟在后边。她让我静静躺下,然后就是号脉,扒我的眼皮,还攥了攥我的四肢,狠狠掐了掐我的手指顶。这样做过之后她对四哥夫妇说:

“都出去吧,这会儿瞧不得。”

四哥和万蕙顺从地离开了。她马上回身关了屋门。我立刻觉得她有点儿故作神秘,不知她要干什么。她坐在床边,一只手长时间搭在我的腕上,一声不吭。我闭着眼睛。这个巫婆也许在用特殊的方法施加魔法。关于她的故事曾经深深地感动了我,她,以及那个非同凡响的男人……可是只从她把那种奇怪的东西掺到我和肖潇杯中的那一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心里在惶惑。我甚至认为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怪人,用拐子四哥的话说,就是“老妖婆”。我再也记不起这是一个身穿粗布军衣的姑娘了,因为她周身全然没有了一丝战士的痕迹。

“你该好好吃我几服药了……”

我仍然闭着眼睛:“像上次一样‘中蛊’?”

她的笑声压在嗓子里,使人有些害怕:“你知道了?嘻嘻,药力怎样我也不知道,好久没使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到底怎样呢?”

我不知是愤怒还是好笑,只觉得她做得太过了——她的这种行为通常可以看作犯罪。我忍不住说:“你这样做,有一天会犯罪的。”

她笑嘻嘻的,探过头来问:“是吗,吓唬大婶?大婶这辈子见得多了,也没那么容易。我只想问问你——那天晚上你‘犯罪’了吗?”

她的脸皮可真够厚。我不再理她。

“你是怎么‘犯罪’的,要跟大婶好生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瞧两个好成了一个,还要好好谢我哩,除了我,这海边上没一个人能帮你……村里人要想这样,还不知怎么求我哩,送来多少酒啊肉的,我全不稀罕。”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老天,村里人也为这个求你?”

“那自然是。那都是刚找下婆娘的汉子。有的女人刚进门扭扭捏捏,瞎客气,男人等不及就来讨一服喜药。吃吃不害事的。”

“可是你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时候下药,也太过分了!将来不会饶你的……”

老太太笑了:“是吗?啊哟哟吓死老革命了。不过我双手使盒子枪的那会儿,你俩还没生出来呢,这会儿也吓唬起老娘来了,笑不笑死个人……”

我想起了什么,坐起来:“别的先不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请你如实告诉我——因为园子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这事可能和你说的有关……我是说,太史和你演了一出双簧,他根本就没什么病,这是我早就察觉了的。你今天要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他到你那里干什么去了?去讨喜药吗?”

老太太的脸一下沉了。她的这副脸相真是吓人。这样一会儿,她努着嘴巴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我就把鼓额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老太太拍腿:“我来晚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是一条狼,一条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没有理我,抓起旁边的一个水杯大口灌了起来,砰一下放了,抹抹嘴,吐出一口长气:“孩子啊,我告诉你,那是个外来的恶狼,他哪是来演双簧!他是我的死对头——我和他是你死我活啊;我那会儿没敢告诉你,因为时候不到……我只想着私了……他瞅个机会就钻到那儿逼我,逼我,往死里折磨——要不是我身上存了点儿功夫,早就被他整个半死。他再逼,我也不会依他……他往死里打我,打我下身,因为我不能解开裤子让人看……”

我迷惑起来,终于忍不住:“难道,他想强暴您?”

一句话出口又立刻后悔:我问得太唐突、太不着边际了。老太太果然气得发抖,马上大声呵斥:“你想了哪去了!他是用这个法儿羞辱我!他是条色狼,不过专门在四周村子欺负穷人家的孩子,说到底是个狠心的胆小鬼……”

我盯着窗子说:“四哥不会饶了他,他会打出他的肠子来!”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那边有人叫他,他走前想使出这个坏招。我该早些让你提防啊……”

“您现在就告诉我吧!他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她低下头,咬着牙关,像下一个决心。最后她摇着头:“我刚才不过是估计——我可没说一定是这王八羔子干的啊!”

她又在躲闪。我又急又气,在屋里走了几步。我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3

老太太像龟一样的下巴长时间探向窗子,不吭一声。一会儿她转过头来,摇晃着脑袋,把黑呢帽摘下。我一抬头愣住了,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戴帽子的模样——一头白发拢向后边,整个人显得饱经沧桑,持重而又慈祥。原来她诡谲怪异的样子有一多半是来自那个黑呢帽。她伸手搓了一下眼睛,说:“孩子,一切都不到时候。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不过我估计也差不多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找到这个人,他在世上逍遥不了多久。等到另一个人不在了,也就没人护着他了。他坏到了骨头,跑来折磨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侮辱我,掏出那个脏东西在我眼前晃,还踢我下身……我想点他的死穴,力气又不够。我把自己男人教的招数全用上了,也只够防身……”

我压住了心中的惊异,这会儿想着在她的小屋里看到的情景:她双眉紧锁,不停地按着小腹下边——原来进门之前她和那个家伙正有一场打斗,他踢伤了她的下身,发泄着可怕的阴毒……谜团推到了眼前,却又不能破解,掌握隐秘的人就在眼前!她直到现在还要守口如瓶,理由是“时候不到”——究竟为什么,她却不置一词。

老人揉着太阳穴,梳理着一头白发,像是全力抵御突然袭来的头疼症一样,双手抱着耳廓转动着,嘴里发出了轻轻的呻吟。我大概猜中了。刚才这番话深深地刺激了她,她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我心里涌过一阵怜惜。这样大约过了一刻多钟,老人捂住耳廓的手才放下来,抄手坐了。她慈祥的目光又一次从我脸上掠过,半晌叹息一声:

“孩子,那天晚上大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以后扯平吧!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最讨厌你一直缠着我——我只想把你的心思引到别处,让你和她热乎起来。我从第一眼就看出你俩好,只有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就想帮帮你——我原本没有坏意。我不过是想帮帮你俩,为你俩焦急——我们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可不一样,实话实说吧,那时候一个闪失就丢了性命,谁要喜欢上了一个人,最好立马告诉,该亲就亲该搂就搂——要不的话一躲闪一客气,这辈子的机会就没了!我亲眼见一个姑娘看上了一个指导员,结果几天过去哭得泪人似的,为什么?就因为指导员牺牲了!她哭着对我说,‘咱真该给他啊,他苦苦求咱……’我批评她说,这是什么年头啊,男人天天刀口上打滚,你又能帮人家什么?你给了他,他下辈子都会感激你,得了,你现在欠他一辈子!她哭得死去活来,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