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第9/11页)

在舱前应战的芦花,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一哄而上的匪徒。她独力支撑住局面,甚至还寄期望于陷在贼巢里的于大龙,能助一臂之力,不让他们上舱顶去救援麻皮阿六,只要于二龙翻过身,擒贼先擒王,那么这局棋就大为改观了。

她愤怒地喊了一声:“大龙,你死了吗?”

于大龙已经爬上来大船,芦花的一声呐喊,他迟疑了。倘若不是一旁虚张声势帮助芦花的王纬宇,他会毫不迟疑地倒戈和匪徒格斗的。但是,他也是一个从a点到b点只能有一根直线的人,甚至比他兄弟还不会拐弯,而且反应末得更慢。他看到于二龙和芦花给不共戴天的高门楼效力卖命,冲过去,抡起拳头,对着芦花咆哮:“你们全忘了咱们家是怎么落到这种样子的啦……”

芦花举起护桅板的手,自然不能朝亲人的头砸去,只是迟疑了一下,双手被匪徒执持信,眼看他们一拥而上,把匪首给解救出来。于二龙,芦花,小石头成了他们的俘虏。

芦花朝于大龙啐了一口:“呸!”

不知什么意思,麻皮阿六并不像传说里的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而是以出奇的冷静,让手下人裹伤,望着王纬宇说:“二先生看笑话了,做了一场蚀本买卖!”

王纬宇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斟酌着办吧!”

一个独眼龙向匪首建议:“干脆,把他们全给‘恭喜’算了。”虽说“恭喜”两字,是匪巢里的黑话,但那意思,三个被绑着的人,心里是全明白的。

于大龙黑着脸,走到麻皮阿六跟前,无言胜似有言,虎生生地瞪着,看他下文说些什么?麻皮阿六是老江湖,窝里反不是好事,便骂了一声独眼龙:“糊涂,喝多了么?”转身对于二龙说,“你放心,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话未落音,几个匪徒扭着四姐,捧出烟土走来。麻皮阿六抖开纸包,把烟膏放在鼻下美滋滋地闻着,赞许地说:“是真货,好东西,谢谢你的烟土,二先生,够朋友。”

王纬宇不自然地看了于二龙二眼,连忙抢过话来讲:“大家都是本乡本土,还得互相担待!”

“少废话,你给二龙多少支枪?”

“没有,没有——”他矢口否认。

“得啦,少给我装熊!”麻皮阿六一巴掌投过去,王纬宇跌跌撞撞,差点倒在于大龙的身边。没想到正为了报仇才上山当土匪的于大龙,哪能放过这干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势揪过他的脖子,一把按倒在地。那明光雪亮的匕首,从后腰掏了出来,朝王纬宇心窝扎去。要不是麻皮阿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握住于大龙的手,今天的革委会主任就当不成了。“你要干什么?”麻皮阿六气得脸都绿了。

于大龙说:“先‘恭喜’了他!”

独眼龙过去,踢开于大龙:“干你的屁事,滚开!”

“头儿——”于大龙不服地抗议。

麻皮阿六说:“自家人,别伤和气,听我的。”他抓住王纬宇,做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快说,几杆枪!”

王纬宇拿眼瞟绑着在桅柱上的于二龙。

于二龙挺起胸脯:“问我就是了,六杆长的,一支短的。”

麻皮阿六掂着刚扭到手的短枪,一支小号勃郎宁:“这就是那杆短的了,好吧!——”他让人松开小石头,和颜悦色地说:“好兄弟,我佩服你有种,六爷请你去做客,见见世面。三天以后——”他又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对于二龙和芦花讲:“山神庙见,你们把六杆枪全部送来,把孩子领回去。”

“啊,绑票——”于二龙想不到会来这一手。

独眼龙问麻皮阿六:“不带走于二龙?”

“不!”麻皮阿六摸摸浑身伤口,苦笑地说。

“那怎么朝朋友交账?”

麻皮阿六望了一眼王纬宇:“这我就够败兴的了,快撤,别嚼蛆啦!”

“站住,把孩子放下。”

“三天后,山神庙见面吧!”匪徒们一窝蜂地跳回各自的船上,小石头也被他们拖去了。

“二叔,姑姑……”小石头在挣扎着。

于二龙叫住他哥,本意无非要他照应一点孩子,但是那个不爱说话的人,讲出的话更加堵噎得慌:“你们过好日子去吧!”

匪徒们的船只像箭一样四散而去。

“二叔,姑姑……”小石头力竭声嘶地喊着。

芦花也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动都动不得,只能大声地向那走远了的孩子喊:“小石头,小石头,我的石头啊……”她大声地哭出声来。

也许是孩子听见了她的哭声,他在喊:“姑姑,你放心,我不怕,我……”

要不是于二龙绑着,他肯定会跳下湖去追的,死活也要和小石头在一起,怎么能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抛到一群野兽中间去,想起那一巴掌过重的责罚,他后悔死了。

“二叔,姑姑……”从雾里传来了愈来愈远的喊声,肯定匪徒是不会轻饶孩子的,他和哭着的芦花都心碎了。

人们给他俩松了绑,他们赶忙冲到舱顶,一声一声喊叫着小石头,可是迷雾笼罩着的石湖,像死一般的寂静,连个回声都没有。

迷雾吞没了那个孩子,也吞没了他们声声呼唤……

于而龙陷在惆怅的思绪里,望着那口古井……

因为屋脊高耸,遮住了早晨的阳光,天井里的一切似乎还在沉睡。井台上,露水斑斑,辘轳架,挂满水珠,花坛上的枝叶、蓓蕾、和绽放的花朵,好像都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使游击队长联想起老林嫂脸上的泪水,是啊!母亲的心啊!

于而龙想:莲莲那幅画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呢?不就是因为她反映了生活的真实吗?革命是艰难的,为革命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艺术家,如果确实想反映一个时代的心声,就不应该在严峻的生活面前把脸掉过去,或者把眼睛闭起来。

你要是母亲,献出自己的儿子试试看!

仅仅是三天的期限,对于小石头命运的担心和悬念,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难熬的;但对于必须做出决断的于二龙说,又感到时限太短促了。

偏巧,赵亮还没赶回来,几十双眼睛,包括老林嫂哭肿了的眼睛,都在盼着他。

三天一过,匪徒会毫不留情撕票的。去拚?去跟他们干?把小石头给夺回来?凭这几杆枪,几个人,谈何容易。按照匪徒的条件,拿枪赎人,那以后还干不干革命?还能施展得开手脚?第一回被他们拿捏住,第二回该在脑袋上屙屎了。

老林哥说(他也只能这样说):“他们能把一个孩子怎么样?”

老林嫂两眼肿得像核桃,到底是她的头生子啊!可是在人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她恨不能马上见到孩子,搂在怀里。可是她也明白,几支枪对赤手空拳的渔民来讲,不仅仅是壮胆的东西,而且是身家性命,有它就能生存下去,失去它……她对于二龙说:“我是心疼石头,二叔,可我不是糊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