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十九章 洪水(第2/3页)
“李班长!你好好地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给你找指导员去。”
这话丝毫没有发生作用,那位伤员还是照旧喊着:
“不行呀,我心里难受得很哪!你们快给我找指导员哪!”
“你找指导员干什么呢?”杨雪又轻柔地问。
“我要向指导员作检讨呀!我打下来阵地没有守住呀!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呀!……我心里难过得很哪,你们快给我找指导员哪!……”
杨雪见他那昏暗不清的眼睛里,涌出满满的两眶泪水,滔滔不绝地滚下来。她急忙掏出小手绢给他擦泪,被他一手掌就挡回来,继续喊道:
“你们不给我找,我要自己去!我要到前方去!我要到前方去!……”
他那像小泉眼一般的眼泪,顷刻就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杨雪和徐芳也被这个战士的伟大的革命责任感所激动,止不住飘下了点泪水。杨雪擦了擦眼睛,极力压住自己的感情,并且用带有几分威严的语调说:
“李班长,你听我说。毛主席的好战士都是听命令的。你在前方听命令吗?”“我听呵!”伤员回答,声音显然小得多了。“那么在后方呢?毛主席的好战士要不要听命令呢?”“听。”他几乎带着几分温柔地答道。“对嘛,这才是好同志嘛!”杨雪又换成温和的调子说,“你不是要找你们指导员吗?我就是上级机关派来的,跟你们指导员一样。你对我们检讨了,也就是对你们指导员检讨了。李班长,你是一个好同志。你在前方打得很好。你不是还立过功吗?……”
“立功不立功有什么!”他反驳道,“为的是祖国嘛!你们说对不对?”
杨雪听到他反驳,更高兴了,这说明他有几分清醒了,就顺着他的话茬说:
“是嘛,你说的对嘛!我们并不是为了立功,是为了保卫祖国,为了朝鲜人民,为了消灭帝国主义才打仗的。你看这样说对吧?”
“对,这样说才对。”他认真地说。
感情的高峰过去了,谈话已经进入一般讨论的范围。杨雪很是高兴。这时只听他又说:
“你是政治处的张干事吧?”
“对,对,我就是张干事。”杨雪随口回答。
“你坐下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杨雪本来是一条腿跪着,连忙坐在他身边,给他擦了擦眼泪,又整了整枕头。叫徐芳舀了一小罐头盒水,一匙一匙地舀给他喝。
伤员喝完水,又亲昵又郑重地说:
“张干事!你回去一定要告诉指导员:我的伤不重,我就快要回去了。有什么住务,我一定保证完成。你叫他把那支冲锋枪给我留着,我那支枪挺好使的。张干事,我给你说,我有一条经验:什么敌人都是搁不住打的!……”
五号病室的伤员几乎全被吵醒了。杨雪逐个地巡视了一遍,把被子都给他们掖好。刚要离开,那边一个截了下肢的伤员,又叫住她:
“你过来!小杨!”
杨雪连忙走过去。
“小杨!”他几乎是用孩子在母亲面前说话的声音说,“我今儿个怎么一天没有看见你呢?”
“我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杨雪笑着亲切地说。
“你在我这儿稍微坐一会儿不行吗?一分钟也不行吗?”
“行,行。”杨雪连忙在他身边坐下来。
“小杨!”他望着杨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截肢以后,不能再到前方去,真是太难过了。经过你给我做解释,我这思想像开了一扇小窗户似地敞亮多了。我们祖国,真有那么一位无脚拖拉机手吗?”
“当然有。”杨雪笑着说,“我还能哄你吗,小陈?”
“我也相信你不会哄我。”小陈说,“这些天,我一合眼,就好像真的坐在大拖拉机上,呜噜呜噜地开起来,比我有脚的时候还走得快呢!”
杨雪笑了。走到门口时,还听见他在后面说:“小杨!到明天你可一定来呀!”
“好,好,我一定来!”
杨雪连声答应着,在廊檐下登上她那双黑胶鞋,在泥水里吱哇吱哇地走了。
“真神!”徐芳望着杨雪的背影暗自钦慕地说。刚才自己手忙脚乱的事,杨雪一来很轻易地就解决了。看来还是杨雪对战士的思想感情体会得深呵!杨雪回到灶房间,打了个吨儿。陡然间,一个炸雷像打在房顶上似的,把自己从梦中惊醒。走到门口一看,闪电一个接着一个,照得外面明晃晃的。急风挟着暴雨,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像这样大雨,不知道河里的水涨得怎么样了?”杨雪心中不安地想着,正要到所部去问,只见雨地里走过一个人来,气急败坏地喊:
“小杨!小杨!快到所部去!发大水了!”
杨雪听见是所部通讯员小王的声音,连忙吩咐护理员把伤病员喊起来,接着急火火地向所部跑去。这时院子里和街道上的水已经有脚脖深了。
所部点着一盏马灯。已谢顶的老所长坐在那里,全身像从水里刚刚捞出似的。看样子,他刚从外面回来。几个班排长围着他,正在请示什么。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杨雪刚踏上台阶,老所长就问:
“小杨!你们院里进了水没有?”
“已经脚脖深了。”杨雪说。
“情况很严重!”他严肃地说,“中午我到堤坡上去看,河里的水还只有半槽,现在己经出了槽了!西边山洪也下来了!现在村子已经处于被洪水包围的形势。这鬼天气!简直是配合美帝向我们进攻。”
“怎么办呢?”人们纷纷地问。
“最重要的是保住伤员。”他说,“中午,分部就通知我们,如果情况严重,就用火车把伤员转移出去。已经派人到铁路上去看,大概快回来了。”
说着,扭头看了看那个旧马蹄表。表针正指着凌晨一点。平常这只表,滴哒滴哒走得很清脆,现在已经完全被外面的风雨声、雷声掩盖住了。
不一时,司务长披着雨衣,拿着电棒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就摇摇手说:
“不行了!铁道已经叫水淹了!”
这时的老所长,脑门上出现了几粒黄豆大的汗珠;但是声音仍然很镇定地说:
“同志们!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刻。我们一定要对伤员同志的生命负责,还要保证村里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你们回去立刻把门板、铺板卸下来,扎成木筏子,把他们转移到山上去!”
杨雪往回返时,急风暴雨之势已过,雷声也渐渐远去,水势却越来越大。这时震人心魄的,倒不是暴雨声,而是山洪滚动的沉重的隆隆声和河水暴涨的怕人的哇哇声。这两种声音搅成一片,像要立刻把这座小村庄吞食下去。迎着闪电四处一看,这座离河不远的村庄,已经完全泡在白茫茫的大水里。站在当街,就像站在滔滔的大河里一样。暴涨的河水和下来的山洪正汇合起来向村庄逼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