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二章 浪滔滔(第2/2页)

“这时候,敌机已经飞走了,伤员们,医院的人们全围过来看她、我轻轻地把她往起一扶,她睁开了那双像启明星样的两眼,望着大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那本来有点红黑的脸,这时却像一朵白牡丹似的。医生们欢喜地说:不要紧,快抬去抢救!我们就把她抬回到住处。因为伤势过重,她又昏迷过去。手术包扎以后,我和小英子一直守着她。等到后半夜,我给她喂水,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望望我和小英子,微微一笑,安详地说:小徐,你们歇一会儿吧,我这伤太重,不一定能支撑到明天了。小英子一听,眼泪汪汪地说:你会好的!你会好的!我也急了,我说:小杨姐,你怎么说这个呀!我还等你好了,一块儿给伤员们演节目呢!小杨姐就抚摩着小英子的头说:小英子!你是个好孩子。朝鲜战争早晚要胜利的。你要好好学习,等胜利了,好好建设你们的国家。说过,她又拉着我的手说:小徐,咱俩虽然在一块儿时间不长,就像亲姐妹似的。你替我写一封信,好好安慰安慰我爹我妈。我们村阶级斗争很复杂,我妈在村里工作很难。叫她遇见事不要着急,好好保重身体,不要难过。也告诉我弟弟,不要老是贪玩,将来有机会,可以到部队去。说过以后,我看她老是深情地望着我,好像还要说什么,嘴张了几张没有说出来。沉了好一阵,才说:小徐,你把我那挎包拿来。我从墙上取下挎包,放在她头前,她翻了翻,取出她常用的一个小红梳子,一面包着红边的小圆镜子,还翻,取出她常用的一个小红梳子,一面包着红边的小圆镜子,还有一个一直保存着舍不得用的笔记本。她把那个笔记本递到小英子手里,然后又拿起梳子说:小徐,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就留给你吧。说过,又拿起小圆镜子,眼圈一红,说: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要回不来,那就不要说了;要是他活着回来,你就把这给我嘎子哥留个纪念吧。你对他说,他是一块真金,我,我对不起他……说到这儿,她的泪刷地一下流下来,再也止不住了。小英子和我全哭了。我说:小杨姐,你不要想得太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摆摆手,又从口袋上取下自己的钢笔,说:还有这支钢笔也留给他吧,我记得他那支笔老漏水儿,已经不好用了……她把笔递到我手里不久,就咽了气。……”

徐芳说到这里,又掏出手帕拭泪。接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红绸包儿,递到郭祥手里。郭样展开,里面包的就是那支杨雪用过多年的黑杆金星笔和那面包着红边的小圆镜子。那面镜子看来比水晶还要晶莹,比雪还要洁白,比银子还要明亮。郭祥本来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嘴唇上咬出了一排血印,现在睹物思人,泪如泉涌般地倾泻而下。……

“把她埋在哪里了?”呆了好大一会儿,他问。

“就埋在松风里旁边的小山上了。”徐芳说,“我们把她的全身都擦洗得特别干净,然后用白布裹了。头也给她洗了,梳了。小杨姐姐样子一点没有变,就像她睡着了似的。埋葬那天,到了很多人,除了工作人员、伤员,还有松风里的群众和郡里的干部。白英子和朝鲜的妇女们哭得特别哀痛。郡人民委员会的干部说:小杨是一个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是中朝友谊的象征,他们还要呈报金日成将军……”

郭样深深她垂下头去。

徐芳又是安慰又是感叹地说:

“郭祥同志,不要说你,我们谁不喜欢她呀!伤员们要是一天不见她,就要问:小杨呢?她到哪儿去啦?我乍到医院,看到战士的血就害怕,到病房里也觉着气味难闻,给战士端大小便,还戴着厚厚的口罩。可是小杨姐姐呢?她的一生,都是守着伤员度过的,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她嫌脏的时候。她对战士的感情多深厚呵!……什么时候,我才能锻炼得像她那样呢!”

郭祥心潮澎湃,思绪如麻,徐芳刚才的话他大部分没有听清。他略略抬起头,说:

“小徐,你先到连里歇歇吧,我随后就回。”

徐芳知道他心中难过,想独自呆一会儿,就叹了口气,背起背包、提琴,独自回村里去了。

大海正起着早潮。暗绿色的海水,卷起城墙一样高的巨浪狂涌过来,那阵势真像千万匹奔腾的战马,向着敌人冲锋陷阵。当它涌到岸边时,不断发出激越的沉雷一般的浪声。郭祥望着大海,默默地想着他少年时的伙伴,他的同志和战友的一生。他仿佛看见这个矫健的女战士,短发上戴着军帽,背着红十字包,面含微笑,英姿勃勃地踏着波浪向他走来,对他亲切地说:“嘎子哥!你在这儿傻呆着干什么呀?我是一个贫农的女儿,一个人民的战士,一个共产党员,今天我所做的,不过是自己应尽的一份责任罢了。有什么可伤心的呢?你自己不是也常说,为普天下的劳苦大众流血牺牲是我们的本分么?……只要你在战场上多杀敌人,为被害的人民报仇,使人早日得到解放,那就是我的心愿了。……嘎子哥,快快回营去吧!……”这时候,郭祥的泪不绝地倾泻到咸涩的海水里。奔腾的海水呵,世界上一切形形色色的反动派们,它们吞噬了多少人民优秀的儿女!它们在这大地上,在他们亲人的心里造成了多么深的伤痛!但是,人民的伤痛都将化成仇恨,人民的仇恨都将化成勇敢,就像这漫天的海水一样,终将冲毁一切反动派的统治。今天,郭祥的胸中,就像面前这大海的狂涛一般不断地奔腾着,翻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