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一章 在五面包围中(一)(第2/4页)
郭祥嫌交通壕里过于拥挤,干脆跳出交通壕,一溜小跑地往前面赶。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团指挥所武威山。
山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郭祥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熟悉的坑道口。原来坑道口有一棵高大的古橙,现在只剩下一段烧得乌黑的树干,上面嵌满丁一层一层的弹皮。真没想到。不过几天工夫,阵地卜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郭祥刚走进狭氏的坑道,就听见邓军那洪亮、严厉而又略带嗄哑的声音:
“小马!小马!你们的门口有野猪吗?你们的门口有野猪吗?……哦……哦,不少,好,我马上把它赶下去!”
原来团长正对着步谈机讲话。政委披着件破棉袄,在小土炕上斜靠着,一面抽着大烟斗,正在深沉地思考着什么。郭祥为了不打断首长的指挥,在门口停住脚步。时间不大,就听见山后炮弹的出口声。随后在白云岭的山头上爆炸了。
郭祥走进指挥室,向他们打了一个敬礼。在邓军和周仆的脸上都同时出现了喜悦的表情。
邓军把耳机一摘。转过脸说:
“你这个鬼家伙,怎么跑来了?”
“我早就料到他会来的!”周仆笑着说。
郭祥看见团长、政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立刻接上说:
“首长看得就是准!说实在话,我是确确实实蹲不下去啦。战斗这么激烈,同志们被压在坑道里,我倒在那儿……”
邓军和周仆都笑起来。周仆说:
“那么,你要来干什么?”
“我要求参加反击!”郭祥说,“不能叫他们蹲在头上拉屎!”
周仆磕掉烟灰,笑着说:
“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们也得找你!”
郭祥要求任务从来没有这么顺利,笑眯眯地望着政委。周仆亲切而又严肃地说:
“我和团长已经研究好了,准备调你来执行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比反击的任务还要艰巨得多……”
郭祥眼里立时放出动人的光彩,笑吟吟地说:
“什么任务?”
“我们准备让你去指挥第一线的坑道部队。”周仆神态严肃地说,“郭祥同志,你知道前面坑道里是非常困难的。那里都是各个反击部队进入坑道的零散人员,建制很多,光连的番号就有十几多个,指挥不统一,思想也比较乱,又处在敌人五面包围之中,处境是很不好的。因此,我们想派你到那里去,把大家组织起来,把党支部也组织起来。就由你担任坑道的总指挥兼支部书记。……你考虑考虑,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郭祥爽朗地说。
看来周仆和邓军对郭祥的回答都深感快慰。在艰苦残酷的环境下,不仅下级指挥员需要上级的支持,上级指挥员也同样需要下级的支持。郭祥充满信心的声音,立刻使邓军和周仆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周仆再次提醒说:
“郭祥同志,这可是个重担子呵!……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发挥党的作用。如果失去党的堡垒作用,再坚固的工事也是不顶用的。”
郭祥严肃地点了点头。说:
“团长,还有什么指示?”
“就照政委说的办。”邓军把那只独臂一挥。
“那我现在就去吧。”郭祥马上站起来。
周仆看看表,说:
“不忙!现在敌人的炮火封锁很紧。还是在这里吃了饭,下半夜动身的好。”
郭祥和团长、政委一起吃了饭。周仆想派个通讯员与郭祥同行,郭祥明白领导上是出于关心,为了减少伤亡,就婉言谢绝。临走时,邓军和周仆亲自把他送到坑道口。虽然已过午夜,在武威山与白云岭之间,敌人的炮火依然不停地封锁着,弥漫的硝烟和腾起的尘土,就像一道穿不透的障幕似的,连升起的照明弹的亮光都显得昏蒙蒙的。周仆指指朦朦胧胧的白云岭说:
“郭祥!这条路虽然不过600米,你也走过多次,可千万不能大意呵!过了这段炮火封锁区,还要从两个山头之间穿过,那两座山头都有敌人。这不是个人生命的问题,是能不能完成党的任务的问题……”
郭祥心情激动,嗓子眼里热辣辣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说:
“首长放心吧,我一定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周仆又紧紧握住郭祥的手说:
“你这次进入坑道,困难是很多的。你要记住一条,就是依靠群众。只要发扬民主,多和群众商量,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等到反击准备好,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团长没有多说什么,他上前紧紧握住郭祥的手,有好几十秒钟之久,只说了一句“去吧!”就把手撒了开了。在这一刹那间,同志间深厚的情谊、无限的信任和亲切的期待,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地传递到郭祥的心坎里。
郭祥把皮带紧了紧,就一手攥着驳壳枪,跃出了坑道。山梁上原来有一道一人多深的交通壕,现在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整个山粱蒙着一尺来深的虚土,简直像个大沙岗似的。郭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走了不到l00公尺,就是敌炮封锁区,敌人的排炮密集地有规律地轰击着这块两山之间的山坳。显然,这是敌人想用炮火来切断我主阵地与白云岭之间的联系,以便把我退守坑道的部队置于死地。郭祥对待这种炮火封锁,当然是富有经验的。他不慌不忙地蹲下来,歇了一会儿,单等那密集的排炮刚刚落地,就一个猛跑,钻进那滚滚的硝烟中去了。
郭祥穿过呛人的烟尘,刚放慢脚步打算喘息一下,只听“哒哒哒哒”一串红色的曳光弹射了过来。郭祥立即敏捷地跳到一个弹坑里。他觉着什么东西在鞋子里硌得生疼,脱下解放鞋往手掌里一倒,在一把沙土里竟有六七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弹片。他不由得气愤地骂道:
“哼!美国的钢铁都跑到这里来了!那些资本家怎么会不赚钱!”
他把那些碎弹片一丢,乘照明弹熄灭的当儿,跃出弹坑跑了一节。照明弹一亮,他就伏卧在地上。这样跑了几阵,白云岭的坑道口已经越来越近。借着照明弹的亮光,已经能够隐约看到一号坑道漆黑的洞口。可是前面一段路,正好夹存两个几乎并列着的小山头之间。两个小山头上都有敌人,那儿堆着他们筑起的沙袋工事右面山头的敌人距哪条路不过三四公尺,左面山头的敌人稍远一些,也不过七八公尺。如何从敌人的鼻子尖底下通过而又不被敌人察觉呢?他竟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考虑了好一阵,觉得既然自己还没有被敌人发觉,那就还是不要莽撞为好。于是,他紧紧地贴着地面。让自己的身子尽量陷在虚土里,利用照明弹熄灭的瞬问,屏着呼吸,悄悄地向前爬去。爬了几步,敌人的照明弹又打起来。他不得不再一次停住。暗暗想道:像这样爬进,一旦被敌人发觉,还足会白送性命。在焦急之中,他微微地抬起头来,发现前面几步远有一位烈士的遗体。他灵机一动,乘照明弹熄灭的瞬间,紧爬了几步,从死者身上扯下一块血布,蒙在头上。照明弹一灭,他就迅速地向前连爬几步;照明掸一亮,他就蒙着血布趴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就是这样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爬过了小小的山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