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凯哥 第十一章 灯火灿烂(第2/3页)
指导员发下命令,敌人的步兵在六〇炮的连续发射中,溃乱了。机炮连的战士们,看见营长亲自坐着担架在前面指挥,又是感动,又是振奋,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不一时就将敌人的十几辆坦克,击毁的击毁,打伤的打伤,在山口上乱纷纷地摆了一片。郭祥也忘了自己伤口的疼痛,每击中一辆,他就大声喝彩。
小牛见阵线渐趋稳定,连声叫:
“营长!这你可该下去了吧!”
郭祥就像没有听见似的,不予理睬。这时老模范已经上来,看见郭祥半坐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地说:
“嘎子!你是怎么搞的?”
郭祥微微一笑。
老模范拿出长辈的架势,严厉地说:
“你赶快给我下去!”
郭祥欲待分辩,老模范对卫生员挥挥手说:
“把他抬下去!”
“下去就下去。”郭祥笑着说,“你发脾气干什么!”
卫生员得了命令,立刻把担架抬起来。老模范硬扶着郭样躺下,找了一床夹被给他盖上。他向前望望白岩山,向后望望金谷里,不胜留恋。担架已经走出了几步,他又让停下来,望着老模范和机炮连的干部说:
“我估计敌人还会反扑。解放了的地方,一寸也不能丢。你们可千万要守住呵!……”
担架离开战场,郭祥精神上一松弛,就觉得伤口钻心般地疼痛,头也昏沉沉的。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只听耳旁有人呼叫:
“郭叔叔!郭叔叔!喝点儿水吧!喝点水吧!……”
郭祥勉强睁开眼睛,原来担架停在一面悬岸下,有六七个朝鲜妇女架着一口大锅忙着烧水,跟前站着一个短发少女,手里捧着一个大铜碗,正叫他喝水呢。郭祥定睛细瞅了瞅,才看出是白英子。她眼里含着泪花,问:
“郭叔叔!你的伤很重吧?”
“不咋的!”郭祥笑着说,“是我一时不注意,腿上碰着了一点儿。”
白英子伸手要揭他的夹被,郭样用手一拦,紧紧压住被边,笑着说:
“确实不重!用不了儿天就会好的。”
白英子一手端着铜碗,一手拿着小勺儿。她舀了一勺水送到郭祥唇边,郭祥欠欠身,没有起得来,只好在枕上喝了。郭祥觉得那水真像甘泉一般甜美,一勺一勺,一直喝下大半碗去。他一面喝,一面问白英子:
“你妈妈呢?”
“她带着担架队到前面去了。”
“那谁照顾阿妈妮呢?”
“你放心吧,有邻居照顾她。”
“那好。”郭祥说,“小英子!我负伤的事,你千万不要对她们讲。……”
担架要起程了,白英子放下铜碗,双手摸着郭祥的手,眼泪汪汪地说:
“郭叔叔!你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郭祥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抚摩着她的头,安慰说:
“别哭,别哭!不要多长时间我就回来了。……小英子!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好为人民服务!……”
担架走了很远,郭祥欠身望望,白英子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两年前,郭祥在草窝里发现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时她穿着脏污的小裙子,乱蓬蓬的头发上粘着草棒儿,是多么叫人怜惜呵!而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在战争的烈火中长大了,处处英勇果敢,意志坚强,使人感到多么快慰呀!不远处,就是绑扎所,郭祥在这里进行了包扎,打上了护板。接着就被抬上铺着稻草的卡车。此时,天色已经薄暮。汽车沿着宽阔的公路奔驰着,半夜时分才到了野战医院。
第二天,经过一个戴着眼镜、神态严肃的医生检查,很快就通知他:必须送问祖国治疗。尽管郭祥又拿出他那嬉皮笑脸的手段,一再恳求,但终属无效。何况第五军的医院已经转移到前方,这里是后勤一分部的基地医院。晚饭过后不久,一个男护士、一个女护士就把他抬上担架,向村外走去,郭祥说:
“你们要把我抬哪儿去呀?”
“到松街里火车站,送你回祖国呀!”
郭祥一听“松街里”三个字,心里一跳,猛地想起杨雪经常从松风里到松街里车站运送伤员。杨雪的坟墓就在松风里的南山上。一个隐藏了很长时间的念头来到心际,他问:
“护士同志!这里有个松风里吗?”
“你还不知道哇?这个村子就是。”女护士笑着说。
郭样沉吟了一下,又问:
“这里有烈士墓吗?”
“有。还不少呢!”
“有个护士叫杨雪的,她的墓是不是在这里?”
“你说的是那个掩护朝鲜孩子牺牲的女护士吧?”“是,我说的就是她。”
“知道,知道。”女护士连声说,“这里的群众每到清明节都给她扫墓,我们还常到那儿过团日呢!……同志,你认识她吗?”
“认识。”
“她是你什么人?” 女护士微微偏过头来问。郭祥一时沉默无语。女护士可能觉着问得有点造次,连忙说:
“是老战友吧?”
“对对,是老战友。”郭祥接上说。 担架出了松风里,村南有一座松林密布的翠绿的小山。山冈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被晚霞映得通红。女护十用手冲着山冈一指,说:
“同志,她的墓就在那里。”
郭祥在担架上支起身子,深情地望着那座山冈,喃喃自语地说:
“噢!就在这里。”
说过,又沉吟了一下,望望两个护士说:
“护士同志!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提不该提?”
“你是想到那里看看吧。”女护士说。
“是。不过就得你们绕一点路。”
“那没有什么,时间还来得及。”
“这可就得谢谢你们了!”
两个护士立刻拐上草丛中的一条小路,走到河边,越过小桥,沿着一道慢坡走了上去。大约又走了六七十步,在几棵高大的红松下,郭祥看见有一个小小的坟头,上面长满了青草,坟前有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碑前的草地上开满了各种野花。还有一株小枫树,上面已经有好几片早红的枫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就像欢迎他的来临似的。担架在这里停下。女护士指了指,说:
“这个就是。”
郭祥支起身子半坐起来,望望石碑,中间刻着一行大字:“国际主义战士杨雪之墓,”;上款是两行小字:“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一日,为掩护朝鲜儿童英勇牺牲,时年二十二岁”;下款是一行小字:“松风里群众敬立”.郭祥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石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默默地念了数遍。顿时,这位童年的伙伴,这位战争中的好友,十几年间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热泪顷刻夺眶而出,像明亮的露珠一般滴落在草叶上,又从草叶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