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5/6页)
这个时候。夜已静了。五楼刚好有一扇窗子开着,任秋风就在窗前站着……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都站木了。突然,就见一黑影爬上来。他的脑袋已经僵成了一盆糨糊,就那么愣愣地望着那黑影儿。不料,那黑影却说话了,他说:“你拉我一把呀?”于是,任秋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机械地伸出了手,把胡跃进拉了上来。
待胡跃进跳进来之后,任秋风这才醒过神来,他默默地说:“你真胆大呀!想偷什么?”
胡跃进拍了拍手,说:“你说我胆大?操,我死的心都有,你还说我胆大?!我是来要债的。”
任秋风冷冷地说:“你要什么债?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要债?”
胡跃进说:“啥方式?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讲啥尿方式?!我不过是抢了个先。要是到了明天,那么多人一哄而上,像我这种没关系没啥的,你就是有钱给兑了,也不会轮到我呀……你是任总吧?我见过你。”
任秋风说:“是。我是任秋风。”
胡跃进躁躁地:“你有烟么,让我吸一支。”
任秋风说:“在桌上呢。自己拿吧。”
胡跃进走过去,哆嗦着手从桌上摸到烟盒,从里边掏出一支烟,又伸手摸了摸,摸到火机,叭一下点上,吸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还是好烟。”接着,他往那皮转椅上一坐,像个黑面判官似地说:“姓任的,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你得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破产了?”
任秋风叹了口气,说:“是。破产了。”
胡跃进说:“你是咋日弄的?好好的,咋说破产就破产了呢?你还给我颁过奖呢……操,那我信你不是白信了?!”
任秋风说:“你是……”
胡跃进说:“我姓胡,胡跃进。”接着又说,“你说说你,又吃又喝又日的……还弄个球,你说说,光这球得花多少钱?我不管你破产不破产,我的钱你得给我!”
任秋风有点迷瞪:“——球?”
胡跃进指了指旁边的地球仪,“这玩意,一千两千拿不下来吧?”
任秋风又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片刻,他拍拍头,说:“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胡跃进。你不是中了大奖,得了一辆车么?你怎么……”
胡跃进委屈地说:“嗨,我不就是信了你么。我不就是把得奖卖车的钱全入了你的股么?操!等到现在,我是竹篮打水,啥屎不啥……你说我冤不冤?”接着,胡跃进口气一变,近乎哀求地说,“哥,你把钱给我吧。你要不给,我就是死路一条。”
任秋风喃喃地说:“你别吓我。你也知道,破产了,我没钱给你了。”
这时候,胡跃进把衣服扣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叭”地打了一下,照着亮,拍拍肚子说:“姓任的,你看好了,我腰里缠着雷管呢!我今天必须拿到钱,你要不给,我也没啥活头了,咱就同归于尽!”
任秋风抬起头来,木然地、喃喃地说:“好啊,那我也就解脱了。咱俩算是同病相怜,就一块走了吧。”
胡跃进愣了一下,说:“哥,你要真不给,我这俩指头一碰,咱可就玩完了?!这可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哥哥,你还是给了吧?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咋也比我强啊?!”
任秋风说:“我给了你,下边那么多人怎么办?”
胡跃进说:“我就知道人多了不好办,才冒死爬上来的。反正,拿不到钱,咋也是个死……哥,你救一个是一个么。”
任秋风像人定了似地坐在那里,半天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也对。你的股权证呢?拿来我看看。”
胡跃进急忙去掏,手抖得他掏了很久才掏出来,急忙起身递上,尔后“叭”一下打着火机,还给任秋风照了亮……任秋风接过来看了看,说:“噢,八万。”
胡跃进的心砰砰跳着,急忙说:“还有利息呢,利息!”
任秋风摇摇头,说:“跃进,要是按人股,生意有赔有赚。赚了,你拿股金,分利润,都是该的;赔了,那也是活该,利益共享,风险也要共担嘛。要是按高息揽储,那时候没有政策,该多少是多少,给了也就给了。现在,高息揽储是违法的……所以,高息你是拿不到了。”
胡跃进说:“那,那那那……这五六年,我不是白忙活了么?!行,给我本金也行。你只要把本金给我,我也认了。”
任秋风长叹一声,默默地说:“胡跃进,你运气好啊。你是这场灾难中,惟一拿到钱的人。不管怎么说,在金色阳光早期宣传中,你也做过贡献,罢了,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活期存折,“这是十万块钱。利息就按银行利率吧,六年,也就这么多了,拿去吧。”
胡跃进一脑门都是汗,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又打亮火机照着看了很久……说:“谢了,我的哥。我一家老小都记你的恩德!”
任秋风说:“记住,密码是六个8,也就是888888。”
胡跃进揣上存折,往窗口走了几步,忽又折回来,说:“你是不是想带着这钱跑啊?”
任秋风吞儿笑了:“你说哪?”
胡跃进咂咂嘴说:“看来,你也不容易……要是等到明天,那些人不得撕了你呀?!要不找根绳,我把你顺下去,你也跑了吧?”
任秋风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天网恢恢,我往哪儿跑?”
五
夜淡了,空气开始变得凉爽。
任秋风的屁股已经坐木了,坐成了一个桩子。他身上惟一活的部分是他的脑子,他的脑子就像机器一样在时间中高速运转,一次次地回放……六年了。六年来,他在想,他都做错了什么?
很多。有的是一错再错……可最关键的,只有一点:他经商,却没有商人的意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利润。从骨子里说,他不具备一个商人的特质。他没想挣钱,他甚至不在乎利益。他派三十个最优秀的女营业员,坐波音737在天上飞来飞去,到处做示范,却从没计算过成本……如果他门心思考虑钱的话,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商场,只是他的一块阵地。而他想征服的,却是这个世界。
胡跃进说的对,就是那个球,地球。他一味地扩大规模,就是想在这个地球上,一处一处,都布上点。他想得太大了,他雄心勃勃,一心想成为世界第一!他要把小红旗插上地球上的每一个城市。就像小时候说的话一样,他所渴望的,在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仍然是“解放全世界”。可这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世界”么?恐怕也不好这样说。这里边似乎含着一种东西,一种很自私、很武断的东西。是啊,这么赶紧,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没想过。真没想过。现在想,也来不及了。有一个念头,是他不敢多想的,那就是,他要改造的物质世界,是不是把他给改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