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众人带着羡慕的眼光看升义,升义自己也觉得高兴。他在想:“要是果然挖了金山回去,银姐不知道要多么高兴!”他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那一座金山,黄澄澄的,金光灿烂的,一锄头下去就是一大块。
“升义,怎么哪?”他们走进房间,吴洪发突然摹仿着张先生的那个样子在他的肩头上一拍,“看你这个样子好象你已经挖到一座金山了!”说了就笑,众人也笑。
升义马上把眼睛张大,看见是吴洪发的红红的笑脸,吴洪发正在对他做怪相,他自己也觉得好笑。然而他的眼前的景象完全改变了。并没有金山,他们拥挤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并不大,里面并没有什么陈设,在一个角里安放了一张条桌,上面放着一个瓦茶壶和几个破碗。还有一盏清油灯射出来黯淡的光。是砖铺的地,没有木板,只铺上一层干草。
众人一进屋,就从背上把包袱卸下来堆在角落里,有的叹一口气就坐在干草上,有的站在条桌前面喝茶,还有几个却站在门口从裤腰里摸出毛巾来揩脸上的汗珠。
等一会,三角脸跟着张先生走进来。张先生把人数点了一下,满意地连声说好,然后又说:“我们明天早晨就动身到矿山去。公司里的王师爷马上就来了,他明天会带着你们去。你们吃过饭高兴出去走走也好,这个地方很有趣。升义,你过路时看见赌摊吗?你去押单双。我担保你会赢钱,你今天气色很好!”接着他又掉过头去,在三角脸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众人正在笑,外面伙计大声唤他们出去吃饭,三角脸把他们带了出去。
在一个阴暗的厅堂上,两张破旧的桌子立在那儿。每张桌子上,有一大碗黄豆汤,一大碗青菜;旁边一个小凳上放了一叠旧碗;地上放着一个大饭甑。
众人一齐拥上去,争着盛饭。升义走在后面,他不和别人争先,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很有味地吃着。没有板凳,大家就围了这两张桌子站着吃。饭是很粗糙的,有的人却已经吃惯了,有的虽没有吃惯,但因为肚饥也吃得很起劲。不到多久他们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散去了。
众人回到房间里,看见张先生正在里面同一个人谈话,这是一张四十多岁的瘦面孔:头顶已经秃了,颔下有一撮胡须,一根红鼻子,两片薄嘴唇,两只眼睛光闪闪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另外还有两个人穿着白色麂皮领褂,头上戴了遮阳帽,腰间插了盒子炮,都生着一脸的横肉。张先生给他们介绍:瘦面孔就是公司里的王师爷。王师爷并不说什么,只是板起面孔默默地把他们看了几眼,好象要认清楚他们中间的每个人。
这眼光很厉害,每个人都被它看得快要战抖了。他收敛了眼光,冷冷地说了一个“好”字,就邀着张先生一道出去了,另外两个人在后面紧紧跟着。
那几个人一走,好象房里的严肃的空气也被他们带走了。屋里的人有的解开衣服在干草上面躺下来,也有人坐着。大家谈着闲话,两三个或者四五个人分作一组,谈的是过去的生活,各人的老婆的好处,或者将来的希望。也有人谈着在这里看见的古怪事情。
“升义,怎么哪?”吴洪发溜到升义的身边扯着他的衣角低声问道。“还要出去玩玩吗?”
升义正在听一个结婚不久的中年人讲他的新婚的妻子的好处出了神,不大愿意地掉过头回答说:“我不出去!”
“到赌摊上去玩,一定很有趣,说不定我会赢了满口袋的银元回来,”吴洪发用带引诱性的声音说。
升义并不再回过头去答腔。但是吴洪发的话却被那个中年人听见了,他马上收了话头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去,我袋子里有钱!”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衣袋,那里面果然响着银元的叮当声。
“你的话还没有讲完啊!”升义也站起来用这句话留他。
“那么你跟我来罢,我在路上告诉你,”那个中年人说,就扣好钮扣,抓起方才揭下的帽子戴上,一面就往外走。
另一个年轻人也站起来,大声说:“老张去,我也去。”老张就是那个中年人。
于是四个人走了出去。他们大步走着,每个人都怀着一种希望。老张还继续对升义谈他的老婆的事情。
时候已经不早,但街上还是和傍晚一样地热闹,到处都是喊叫声。许多穿麂皮领褂的人拿着盒子炮匆匆走过去,许多穿蓝布领褂的人背着短枪走过来。店铺里煤油灯燃得很亮,店伙们站在柜台前谈笑。有许多店铺关了门,在它们的门前地上另一些人摆设了赌摊。每一个赌摊都给人包围得没有一点缝隙,新来的人简直没有办法挨近。
老张领头往一个吵得最厉害的赌摊挤去,却反而被人挤得退了几步。他无意间在一个人的膀子上撞了一下,那个人掉过头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同时把手里拿着的东西往上面一扬,他看清楚是一把尖刀。他来不及看第二眼,升义就把他拉开了。
“这个地方的人真古怪,大家带着杀人的东西在街上走,干什么?”升义伸出舌头说。
“一定是因为强盗多,我们倒不可不提防!”吴洪发郑重地说,一面又警告老张道:“老张,你袋子里银元在响,恐怕会招祸。要小心啊!”
“呸,你这回就变得象老鼠那样胆小了。刚才还是你闹着要出来玩的,”老张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挖苦吴洪发道,一面又问其余两个人:“我们到哪一处去押注呢?”
“好,你胆大,那么我们到西街去,”吴洪发赌气似地说。
“不错,还是西街好,我们就到西街去,”老张说。
四个人在吵闹声中走进了西街。
西街上两旁接连着都是赌场,只是用了布帷或席子隔开。每一家赌场里都挤满了人,在那里煤油灯燃得很亮。街上过路的人就只看见那些黑黑的头。
“怎么哪?不敢进去吗?”吴洪发看见老张走过许多家赌场不进去,便讥笑地说。
老张并不回答,他只顾留心看两旁的赌场。忽然他注意到一家赌场里正有两三个人走出来,留了一点空隙。他马上挤进去填补。这一次他居然挤了进去,吴洪发他们也都挤进去了。
“朋友,发财!好的,快快押注,押多少?”做庄家的人看见他进来就带笑向他打个招呼,接连说了上面的话。
老张脸一红,并不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就从袋里摸出一个亮银元,放在单数的注上。吴洪发却在后面扯他的衣角低声说:“恐怕是双数。”
宝开了,是两个红四。老张的亮银元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