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宫 舞台剧本(第2/9页)
小史咳嗽。马上回到现场气氛——阿兰呈缩头乌龟状。
小史 我没问你这个。
阿兰 (停了一会儿,看小史,经他示意后,依旧是陈述的口气和姿态)阿兰说,我到医院里看过。
阿兰 (幽幽地)我试过行为疗法……还有一种药,服下去可以抑制性欲。不过,都没什么效果。再说,不是我自己想去看,是别人送我去的。
小史 (加重了口气)我也没问你这个。
阿兰又成缩头乌龟。
阿兰 (再次直起身子,低沉地陈述)阿兰说,我结了婚,我知道这是不好的。对不起太太。(声音低至不清)……再说,在圈子里,人家知道了我结过婚,也看不起我……
小史 (近乎恼怒)我也没问你这个!阿兰不解地转过脸去。
小史 我问你有什么毛病!
静场。
阿兰 (面对小史,把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自语似的)我的毛病很多……
小史 (痞劲上来了,厉声喝道)你丫很贱!你丫欠揍!知道吗?
阿兰低下头去,姿势同前。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脸上是既屈辱又宽慰的样子。
阿兰 是。知道了。我从小就贱。(又低下头。)
小史 (甚满意,又恢复帅哥派头)你可以站起来了。
阿兰立,活动腿,又想到小史在场,做肃立状。小史颔首,潇洒地往后一仰,指凳子。
小史 坐。
阿兰很拘谨地坐下。
小史 (很帅哥派地)随便一点,没关系。
阿兰不敢。
小史 (不怀好意地)嘿……!
阿兰放松。
小史 (满意了)对。叫干吗就干吗。(手一指台下)说说吧。
阿兰 (茫然)说什么?
小史 (稍诧异)你不知道?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阿兰 (苦着脸)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史 (不耐烦)说说你怎么个贱法!
阿兰转为陈述,暗场,灯光集中在他身上。
阿兰 阿兰说,小时候……
小史 谁是阿兰?
阿兰 我是阿兰。
小史 那就说你好了!
阿兰 (做羞涩状)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工厂宿舍区。三层的砖楼房,背面有砖砌的走廊。走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楼与楼之间搭满了伤风败俗的油毡棚子。走廊里乱糟糟的……
传来了筒子楼里的乌七八糟之声,大人小孩,三姑六婆。
顺着这走廊往前走,走到一间房子里。这儿有一片打蜡的水泥地板,一台缝纫机。角落里有一堆油腻腻的旧积木。我坐在地上玩积木,我母亲在我身边摇缝纫机。(响起了缝纫机声)我们家里穷,她给别人做衣服来贴补家用。
除了缝纫机的声音,这房子里只能听到柜子上一架旧座钟走动的声音。(钟摆声起)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停下手来,呆呆地看着钟面,等着它敲响。我从来没问过,钟为什么要响,钟响又意味着什么。我只记下了钟的样子和钟面上的罗马字。我还记得那水泥地面上打了蜡,擦得一尘不染。我老是坐在上面,也不觉得它冷。这个景象在我心里,就如刷在衣服上的油漆,混在肉里的沙子一样,也许要到我死后,才能分离出去。
钟鸣声。
自鸣钟响了,母亲招手叫我过去。那时,我已经很高了。母亲用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解开衣襟给我喂奶;我站在地上,嘴里叼着奶头;她把手从我脑后拿开,去摇缝纫机。这个样子当然非常的难看。母亲的奶是一种滑腻的液体,顺着牙齿之间一个柔软、模糊不清的塞子,变成一两道温热的细线,刺着嗓子,慢慢地灌进我肚子里。
阿兰的声音渐渐带有感情。
有时候,我故意用牙咬她,让她感到疼痛,然后她就会揪我的耳朵,拧我,打我,让我放开嘴。
转为低沉。
然后,我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这地面给人冰冷、滑腻的感觉,积木也是这样。在我的肚子里,母亲的奶冰冷、滑腻、沉重,一点都没消化,就像水泥地面一样平铺着。时间好像是停住了。
小史咳嗽。
灯光复亮。
小史 你是干什么的?
阿兰 我是作家。
小史 噢。明白了。
阿兰 怎么了?
小史 (很帅)没什么。你接着讲。(阿兰才讲了几个字,小史又打断他)等一等!
小史 (恶意地嘲讽)你要是觉得自己很牛逼,也别在这里牛逼。到了外面再牛逼。我们这儿层次不高,你牛逼也是瞎牛逼。懂吗?
阿兰被搅得迷迷糊糊,喃喃不清地自语着:我有什么牛逼的,但观众听不到,还皱起眉头来。看样子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牛逼了。直到小史说:讲啊!再讲下去。
阿兰 我从没想过房子外面是什么。但是有一天,走到房子外面去了。我长大了,必须去上学。我没上过小学,所以,我到学校里时,已经很大了。
暗场,马路上的嘈杂声。
那座学校纪律荡然无存,一副破烂相。学校旁边是法院,很是整齐、威严,仿佛是种象征。法院的广告牌,上面打着红钩。
上学路上,我经常在布告栏前驻足。布告上判决了各种犯人。“强奸”这两个字,使我由心底里恐惧。我知道,这是男人侵犯了女人。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想象的事情。还有一个字眼叫做“奸淫”,我把它和厕所墙上的淫画联系在一起——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了,而且马上就会被别人发现。然后被抓住,被押走。对于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羞耻感,只有恐惧。随着这些恐惧,我的一生开始了……说明了这些,别的都容易解释了。
静默。学校里的嘈杂声。
我长大了。上了中学。
班上有个女同学,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所以常由派出所的警察或者居委会的老太太押到班上来,坐在全班前面一个隔离的座位上。她有个外号叫公共汽车,是谁爱上谁上的意思。
小史露出异样的神情。
她长得漂亮,发育得也早。穿着白汗衫,黑布鞋。上课时,我常常久久地打量她。打量她的身体。她和我们不同,我们都是孩子,但她已经是女人了。一个女人出现在教室里,大家都吓坏了。课间休息时,教室分成了两半,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只有公共汽车留在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