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8/9页)
“我抗议蒋纯祖同志对我个人的谩骂!”王颖愤怒地叫。“你证明呀!”在恶劣的激情和痛苦中,蒋纯祖无赖地叫。他坐了下来,迷晕地笑着。
“为了维护王颖同志底革命的人格,我们要惩罚蒋纯祖同志!”胡林慷慨激昂地说:“现在事情极明白,蒋纯祖同志是反动派底领袖!我提议开除蒋纯祖同志!为了给反动派作榜样起见,开除蒋纯祖同志!”
他停止。大家紧张地沉默着。
“果真革命判决了我,一个个人主义者吗?”蒋纯祖痛苦而恐惧地战栗着,想。
“这是预定的阴谋,为了蒋纯祖同志底恋爱!我提议开除胡林同志!”那第二个青年站了起来,说,“胡林同志在工作上毫无成绩,根本就不学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胡林同志投机取巧,同时追求两位女同志,他曾经告诉别人说,他包准两位都弄到手,这有多幺无耻!女同志们都在座,刚才还为胡林同志欺骗!胡林同志底眼泪是世界是最下贱的东西!而王颖同志居然袒护他,而蒋纯祖同志,帮助了我们底学习--”他流泪,继续说:“革命里面也要有正义--”“我不能忍受侮辱!”胡林叫。
蒋纯祖,得到了无上的援助,心里有甜美的友爱感情,露出轻蔑的表情站了起来。大家又看着他。
“我向同志们提出辞职!--”他说:“就是说,胡林同--志是对的,请开除我!”
“假如这样,请也开除我!”第二个青年说。
“还有我。”戴眼镜的青年站了起来,说。
“在荒凉的世界上,也有友情的。”蒋纯祖,眼睛潮湿了。“我反对胡林同志底提议!”张正华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声说:“我主张蒋纯祖同志接受批判!”
“我接受真正的朋友底任何批判,我反对你们底任何批判!”蒋纯祖骄傲地说。
“请主席表决!”胡林说,谄媚地看了王颖一眼。
王颖站着不动,严肃地看着大家。在这里,王颖开始体会到蒋纯祖和他底朋友们了:体会到敌人,是一件艰难的事。他,王颖,只是要打击蒋纯祖,现在也还是要打击,但绝不愿意事情有这样的结果;就是说,绝不愿意蒋纯祖像现在这样胜利而骄傲走开。这个结果将破坏他底信用和权威,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体会到会场里面的一切,他想到,蒋纯祖的确并不如他所批判的那样。但这样的思想对他永远没有效果,因为他随即就想,他在原则上是决无错的,他,革命者,应该坚实。他想他不能有同情,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小资产阶级底一切--他觉得是如此。于是他开始作结论,而为了缓和会场空气,在结论里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胡林;他觉得同样无情地批判胡林,不为任何感情所动荡,是革命者底公正的行为。
“应该彻底地检讨一切,不是开除不开除的问题,失去了每一个同志,我们都觉得痛心!”他严肃地说,相信是痛心;把自己提得和原则一样高了,“蒋纯祖同志不接受批判,是值得痛心的事,我以个人的资格劝告蒋同志,希望他在这样的感情过去以后,会反省过来,而这样的感情,是小资产阶级的!”他沉重地说,停顿了一下。“而胡林同志,浮嚣,夸张、表现了小资产阶级底最坏的弱点!”他严厉地说;胡林愤怒地,惊异地看着他,然后微笑着摇头。“今天我们底结论是:个人主义底一切,幻想和自由主义的作风,是要不得的!任何分裂的企图,是应该遭受打击的!同志们,赞成这个的请举手!”有人举手。在女同志里面,除了高韵以外,全体都举手。“我们底结论是:第一、健全我们底座谈会,各位同志可以随时供献意见;第二、民众工作上面,态度应该特别严肃,蒋纯祖同志底讥讽,是错误的!方国栋同志和刘采琴同志任意行动,妨碍了工作,是要不得的!张正华同志疏忽地弄丢了团体的东西,事情虽小,却表现了马马虎虎的作风,是要不得的,我们希望蒋纯祖同志安心工作,大家克服困难,共同学习,但蒋纯祖同志底艺术家的派头,自由主义和颓废主义,应该受到批判!”他兴奋地大声说。他觉得空气转移了:“蒋纯祖同志对我个人的放肆的攻击,我能够原谅,但是对理论领导的攻击,应该受到批判,同志们,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我们是处在如此伟大的时代里,我们底任务是重大的,假如有一点点错误,我们就对不住死难的同胞和为民族而流血的同志!”
他说完,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女同志们站了起来:这一部分人,对斗争的双方都没有特殊的感情,不能看到问题底深处,由于疲乏的缘故,承认了王颖底结论。他们因为王颖是领导者的缘故,承认、并且同情了这个结论。这对于王颖是一个大的帮助。但这个帮助立刻就被削弱了,因为大部分的人坐着不动,注视着会场底左角。他们注视剧队底总务和秘书沈白静;这种注视,在斗争进行的时候,行断地发生,现在集中了起来。沈白静是长着络腮胡须的,丑陋的,大脑袋的,在外表有些呆板的人。感觉到大家底目光,托着腮,用另一只手抚弄桌前的蜡烛。他眼里有一种光辉:他在沉思着。沈白静底经历很少人知道:大家知道他是经验丰富的,冒过多次生命底危险的坚贞的人。他是这些年的剧烈的斗争所产生的优秀的人物之一。在这年轻的一群里面,他是年龄最大的,但他没有家庭,没有结婚,没有任何特殊的朋友:大家对他都是朋友,显然他觉得这样最愉快。他是这个演剧队底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属于那个小集团。但他显得和这个小的集团并无值得夸耀的关系,在某些事里,当他认为必须依他的意见做的时候,他对这个小集团显得很严刻;而因为被大家敬爱着的缘故,这个小的集团听从了他。大家不知道实际的情形,但大家看得出这种举足轻重的影响来。大家渐渐地看出来,他和王颖之间有了磨擦。但他自己绝不把这个说出来,好像他是在很冷静地观察着。他和大家很亲近,但他不愿参加演剧或唱歌,他对这些毫无兴趣,他总是逃开了:大家闹得怕羞起来,但大家对他有真诚的严肃,这是年轻的人们对于很苦的生涯和正直的性格的一种最坦白的爱慕。在座谈会里,他很少说话:他显得好像不懂得从王颖嘴里大量地,动人地说出来的那些理论。他不阻挠座谈会底分裂,他说他没有意见,但希望各人努力工作,从工作中学习。大家常常向他聚扰来,喧嚣地包围着他,希望他多说一点话;特别是女同志们,坚信他有无数的故事,只是不肯说。在这个演剧队里,他是最动人,最深刻的存在。那些年轻的心灵,一面集中在那些火热的理论上,一面就集中在这种坦白的爱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