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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接着说:所以,不要轻视倒卖车票的营生。天有长短之时,人无贵贱之分。好,言归正传。车站也是个小社会,单是倒票这一行,就分有多个门派,就像武林,每一门里,都有掌门人。倒票的掌门人就是从窗口批票的人,是从不露面的。不怕听客笑话,我在门里呆了二年有余,也没看见过那掌门人一面呢!票从窗口批出来,再一层一层往下发,最底的一层,连票也摸不着,只负责找买家。找到买家,就往上线领,交给上线就完事。上线,也未必有票,要往上上线领。这最基层,其实也是最前线,多是由小孩和老人组成。小孩机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就看得见,哪一个人在找票。老人呢,有经验,不是说,姜还是老的辣吗?虽然反应不很快,可是他们分辨得出来,谁是着急地找票,谁是不着急地找票。是从行李,穿戴,神情中辨别出来的。这就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方才不是说过,倒票的也分门派,听客要问,会不会有争夺?和任何行业一样,有竞争才会有发展。但是,竞争也是要宇规矩的,不可胡乱争。所以,是有秩序的竞争——“有秩序的竞争”,这句话好!大王评点道。谢谢——三王像歌星一样道了谢,继续往下。门外人是看不出来,在他们眼里,车站就是车站,广场就是广场。门内人看过去,车站不是车站,广场不是广场——是什么呢?毛豆忍不住发问——是地图。三王回答,就是一幅地图,被划分为一块一块,边界十分清楚,而且,互相绝不犯边越界,这就是每一门的领地。掌门人和掌门人常常会举行会谈,就像联合国理事会。大家都笑了。笑过后,大王说:“难忘的人”呢?这句话提醒了三王,三王说得兴起,偏离了主题——一个难忘的人。
有一年,临近国庆节,车站开始打击票贩,形势变得艰难。满地都是戴黄袖标的联防队员,你简直不能动一动,一动就被盯上。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只是袖着手走路,联防队员也会过来,轰鸡一样轰你,你就没有立足之地。我几天没有找到买卖了,方才说过,像我们这样的小孩——那时我只十二岁,是专门联络买卖的——我几天没有上手,生活十分困苦。补充说明一下,我们是按劳取酬。生活的困苦在其次,重要的是心里惭愧。我们这些人,荣誉感是很强的。这一天,我在广场上四处转悠。并不是寻找生意,我们都是有规矩的,决不犯边越界,我只是出于苦闷,散散心而已。无意中,我发现一个男人,穿着厚呢衣服,手里抱着棉袄,头上冒着汗。在蚌埠那地方,九月底还没冷出来呢!所以,我断定他是从东北来,临时在这里转车,没买到票。这个时期,对于供需双方都很艰难。因为窗口的票都已出来,中间环节却中断,就不能够及时地送到买方市场。这个人东张西望,我看他是个老码头了,晓得困难时找票贩的出门道理。广场已经肃清,票贩都转入地下,那些联络生意的老人小孩都轰走了。这时节的广场,真的很萧条。他从北往南走,我呢,有意无意地跟着从北往南走。奇怪的是,没有人轰我,也许以为我是他的小孩吧!其实,联防队员已经能认出我们这些人了,只等着掐住腕,一个个揪了,送到遣送站。可是,这时候,竟然没有人认出我,我就大摇大摆跟了东北人,从北到南,穿过整个广场。一到南广场,我们的地界,我立即和东北人搭上话。接下来,就是东北人跟我走了。我把他带到车站南头公厕门口,交给卖手纸的刘大娘——刘大娘是我的上线,交了刘大娘,就转身往南广场回去。才走到半路,就过来一伙人,要我跟他们去谈谈。我一看就是北广场那伙小孩,来找我讲话的。我解释说:我是在南边做的买卖。他们还是说:谈谈,谈谈怕什么!就将我拥走了。路上,我对他们说:大家都不容易。他们不接我的话,只说:谈谈,谈谈怕什么!就这样,来到桥洞底下,几个人围了我站定。我又说了一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话没说完,拳头已经封了眼。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如神兵天降,只听霹雳一声大吼:住手!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出现在桥洞口,遮暗了洞里的天地。里边的人不由一怔,歇住了手。天降神兵又喝道:什么人?大胆,竟敢闯入老子的山寨!原来,这桥洞是有主的,桥洞的主回来了。然后,又听头顶上一声呼啸——嗖,一道闪光,是洞主手里的兵器,一根铁管。洞里的人哗然一声,抢出桥洞,丢下了我。此时的我,躺在地上,腹中空空,口吐鲜血,再也动弹不了。洞主就说:留下吧!于是,我一留数年,至今还与他在一起。
毋庸多说,人们都知道,三王说的正是二王。接下来,是二王讲述“一个难忘的人”。
我拜过师傅,学的是轻功。师傅说:一招鲜,吃遍天,人一定要一技在身。所以,师傅怎么骂我打我,我都不怨,就为学艺。可没等师傅教得我出山,师傅就死了。这是一个难忘的人,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个难忘的人。我没有跟师傅学出师,“飞檐走壁”,“蜻蜓点水”,还谈不上,但我会爬墙。我说的不是院墙的墙,院墙,我一抬腿就上去了,我说的是大楼的墙。无论是多少层,我都能徒手上去。但是,切莫以为爬墙只是腿脚的功夫,其实不然,还要看天时,主要就是看月亮。上半月时,月亮出来早,下半月时,月亮出来晚。上半夜,月亮从东往西照,下半夜时,月亮就到了西边,你就得避开月亮光。最忌的是月到中天,整座楼,整条街,整座城,就像汪在清水里似的,透亮。为什么是要看月亮,而不是看太阳呢?那是因为我们的营生是在夜里。除去看天时,还要实地勘察。城里的房子不像乡下,一律坐北朝南,城里可不是。你们不觉得吗?一进城就转向,东西南北都乱了。所以,城里人说路,不是说朝东,朝西,是说向左,向右。这就是其中的道理。就算是城里人说的朝南,实际上也不是正南,而是要偏一点。所以,看楼一定要看准。到时候,你以为你是背阴面,结果,月光就像探照灯,一下子把你照亮!你看好天时,再看好楼面,四周的环境也要打打样,然后就可以上墙了。说出来,不怕你们不信,有一次,一面楼的窗户全关死了,只有十六楼开了一扇气窗,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得手的?我上到十七楼,在空调外机上落脚,来个蝙蝠挂岩,倒悬身子,进了气窗——我可以证明,三王说。当时他在场,就在楼底望风,只见十七层的高空,一条黑影,悬空悠几下,进了墙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