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5/12页)
“大彭呀,你看你这么瘦,真可怜。你以后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有钱就花,没钱就跟我们去赚,这种面条也不要吃了,又不卫生又没营养。你早应该与我们合作,不要那样优柔寡断。”
“实际上,”大彭抹着嘴角的油水说,“我那一行就和你们这行一样,只是挣钱少一点。我早就在等,今天一早我就对自己说:‘小光他们会来叫我了,我们要成为业务伙伴了。’”
小奇建议大家一道去大彭家看看他的画,于是四个人一起走。大彭主动地背起那一包铜螺丝,他说四个人中他最年轻,所以该他背。老东就觉得这大彭很憨厚。
他们一路上议论着大彭的住处,小光告诉老东说,大彭家里满屋子都是画,要老东做好充分的情绪上的准备来欣赏。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大彭家在一栋两层楼房的阁楼上,阁楼倒是很大,但是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粗的和细的一卷一卷的旧绳子,各种旧衣服,旧鞋子,烂撮箕,烂扫帚,破瓶子,甚至还有一大块锈迹斑斑的汽车外壳以及一个缺了半边的老虎钳,这些东西将房子里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老东一进去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因为大彭满不在乎地掀动那些废品,扬起满屋子的灰尘。他们三人就坐在地板上,从地板很宽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下面主人家的厨房,有个男的正在厨房里追老鼠,用火钳下死力打。
大彭仍在一件一件地翻他那些废品,不知他要找什么东西。老东掏出手绢紧捂鼻子,听小光和小奇在旁边唱赞歌似地夸奖大彭:
“如今这世上,要保持自己的独立可真是不容易啊,大彭可称得上是这方面的典范了。如此的热情,坚韧不拔,除了搜集,对其它的一概不管。想想看,这满屋子的灰尘已经毁坏了他的肺,没有虔诚的信念是坚持不下去的。”
“我们与大彭神交已久,可是到他家里来还是第一次,现在我们的判断是被证实了,他确实非同寻常。”
大彭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只顾一个劲地倒腾,将东西扔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响,他那奇瘦的身体比猴子还灵活,在废品堆里跳来跳去。老东被灰尘呛得满脸通红,窒息得厉害。他发现这阁楼里连个床都没有,废品堆满了每个角落。大彭夜间睡在什么地方呢?他想问大彭,可是大彭忙得一脸黑汗。终于,他瞅住一个空子一把捉住他。
“干什么?”大彭气急败坏地挣脱,跳开了。
“你夜里睡、睡什么、什么地方?”老东大声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东呀,你太俗气了!”小光插进来说,“对事物一点感受都没有,又沉不住气。我们一进这里你就在打喷嚏,你怎么这样性格外露。还有,你不该向大彭提那种问题,这使你显得很粗野,真的,很粗野。”
老东只好坐在地板上生闷气。他记起他们是来看这个人的画的,现在小光他们却好像已经忘记了似的,不再提起这件事。为什么他们说他是个画家呢?他家里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小光他们总是信口开河,胡编滥造,从不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老东以前很少遇到像他们这一类人,所以总有点不大习惯。老东看见他们两人用一些旧麻绳枕住头部,躺在地板上,在灰雾中交谈,他们说这阁楼上的氛围“好极了”,躺在这里看大彭工作令他们“遐想联翩”。老东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就站起身来准备下楼。大彭看见他要走,就催他快点走,说他老呆在这里也没用,“丑小鸭变天鹅不是一天内完成的”。
老东走到大路上,碰见他老婆,老婆面有喜色。
“吸氧是很好的,你干脆每天去树林里,形成一种规律,反正你退了休,每天没事干,这样就等于有了一种职业,正好我把你的事拜托给小光他们了,你和他们一起,我也放心。前些日子,你每天失魂落魄地在纸上画来画去,我一直为你担心,不知道你到底要寻找什么东西,会不会走火入魔。你今天是提早回来的吧,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提早回来是很正常的。我也认识大彭,大彭那种人非常超脱,人们不会很快理解他,可他身上有种特殊气质,让你难以忘怀。”
老婆一下子说了一大通,搅得老东的脑子都糊涂了。
“你怎么成了个万事通了?”他生气地质问她,心里充满了厌恶,“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这些事的道理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你从不注意它们罢了。”她很不以为然。
老东就赌气不理她,闷着头回到家。一进屋他就坐在桌旁,将纸和笔拿出来乱画,好像故意要和老婆作对,又好像要消除刚才的屈辱感似的。
“画一画也好。”她又不识时务地说,“也有的画家从不动笔,比如大彭。”
“关你个屁事!”他吼道,吼完之后内心空虚极了。
铅笔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手腕僵硬得不行,线条忽轻忽重,像幼儿写字一般。画了半天画不成,干脆躲到里面房间去,把门锁上,免得老婆在心里嘲笑。
“你在里头吗?”老婆又过来了,隔着房门做说服工作,“你应该早想到要听我的意见,现在还来得及。我今天又没去上班,我请了病假,就因为对你放心不下。我看见你同小光他们出去了,我就担心你要闹情绪,我是最了解你的。小光他们和大彭明天要去机械厂偷铜螺丝,他们喊了你一起去,你为这件事烦恼吧?你开开门,我们一道想想主意,总有办法的。”
他开了门,老婆进去了,和他一道坐在床沿,轻言细语地分析形势。
“现在你已经退了休,坐在家里,生活的空白席卷而来,是这么回事吗?你就想画一种线描,可是你又画不出你最终想画的那种风景,再说人也不能整天画,那是难以忍受的。你还看不起你的朋友老言,因为他来了就只谈一件事:吸氧。你也关心活命的事,可是谈多了也无法忍受,你去树林里根本没好好吸氧,东想西想的,又和小光他们闹别扭,心里不畅快,你还特别爱计较一些小事。现在小光他们给你指出一条出路,就是和他们一块去偷铜螺丝,你不想去,因为他们正是你最不能忍受的人,而你又离不开他们,我说得对吧?”
老东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点,听老婆说下去。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就是关于我们的猫的。早几天它还在你对面瞪着你,顽固不化的样子,可是昨天,它居然疯了,在厨房里乱叫乱撞,把瓷器都打碎。只要看见我拿出一个碗来,它就扑上来一撞,把碗撞到地下打破,还来咬我的手。我吓坏了,连忙逃开,我一走它也走,我一回来它也回来,一来就发疯。我想了好久,最后用麻绳做了个圈套,当它过来袭击时一套套在它脖子上,然后抽紧,把它吊在灶台下。现在它总算安静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它还是很仇恨的,刚才它故意将屎拉在自己的饭盆里了。小光他们也来看过我们这只猫,很欣赏它的一些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