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第10/26页)
两位老人开始给猫抓跳蚤的工作了,皮普准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他发现那只猫这会儿并不在他们手里,他们手里空空的,只是装成在给猫抓跳蚤的样子忙个不停。皮普准还是不太相信,就凑近去看,他一凑近,就碰着了两位老人的手,遭到他们的怒斥。皮普准想,既然没有了猫,这技术就容易学得多了,只要在空中胡乱做出些动作就可以了。可是当他这样来搞时,却又遭到两位老人的指责,说他“虚伪做作,令人讨厌”。他们又对他说不要心里老想着抓跳蚤的事,等到他们抓累了要休息的时候,自然会请他念杂志的。
皮普准就不再做动作,只是耐心耐烦地在旁边守着,一会儿功夫他就觉得困,于是迷迷糊糊地垂下头睡着了。等到睡醒时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他担心两位老人要责骂他失职。没想到两位老人不但没责骂他,眼里还射出慈祥的光,离姑娘的父亲笑眯眯地说:
“有了这个皮普准在边上守着,我们的感觉很新奇似的,离姑娘也会放心,我们要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她。她虽然出走了,我们倒多了一个儿子。”
“让我来念一段杂志上的文章给你们听好吗?”
“这倒无所谓。”离姑娘的父亲说,“我们只要知道你有这份心,我们也就安心了。你要常到老王家去取杂志。你知道他交给你的杂志是哪里来的吗?他说就是从你家里取出来的呢,你没注意到吗?”
皮普准翻了翻手里的杂志,原来这杂志果然是他自己的。老王是怎么进到他房间里的呢?莫非那天夜里映在墙上的黑影是他?皮普准立刻回想起老王家狭小的房间,放在竹靠椅上的硬邦邦的沙袋,以及老王在沙袋上鼾声如雷的情景,他不由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两位老人主张皮普准向老王学习,这件事也使皮普准疑惑不解:他从他那里可以学得到什么呢?老王已经将他的全部家底,他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搞得清清楚楚了,以后他在他面前是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了。这个老王,本来就住在他楼下,他们每天见面,可是以前从未深交过,而一夜之间,在他什么都不曾觉察的情况下,他掌握了他的一切,还劫走了他的家产!可是他拿走了他的东西,又并不像是想拥有这些东西,是他主动将杂志交还给他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王这个人嘛,也可以说心肠十分软。”离姑娘的父亲若有所思地说,“他家里有一个博物馆,你知道吗?”
“博物馆?”
“就在那间小房子的侧面,有一个暗门,从那里就可以通往博物馆,你的东西都放在他的博物馆里,就是你没搬来之前用过的一些东西,他也设法弄了来,放在那一起。一个大慈大悲的好人呢。我们欢迎你来这里工作,可是到了夜里,你仍然要回你的家去睡,我们家没有你睡的地方。”
“我不需要特别的地方,我随便哪里都可以睡,有一回我还在牛栏里睡了一一夜呢。客厅的地上,浴室里都行。”他急忙说。
“那怎么可以呢?”老头板起了脸,“你在这里我们就得拼命工作,无法休息,你想累死我们吗?你不要把自己的负担推卸到我们身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义务。”
“我在家里时,有人想破门而入。”
“这不是一件坏事,这种事,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你不就是我们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吗?我告诉你,让你回家去睡,是离姑娘的意见呢。”
两位老人又埋头抓他们的跳蚤了。他们对皮普准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似乎觉得他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就气鼓鼓地将他们的椅子搬到客厅的另一个角上,远离了皮普准,继续他们的工作。
皮普准伤感地看着他们在空气中抓来抓去,看了一会儿,无事可做,只好翻阅那本杂志。那杂志上的那些个都市奇闻,他早就读得烂熟了,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就在他读着读着即将走神之际,一段题为“老张的望远镜”的文字意外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段文字是这样写的:“本市西四街酱油铺的楼上,住着一个怪客,此人有专门搜集女人内裤的癖好。每天清晨,从楼上的窗口伸出许多竹竿,各色裤衩就如三角彩旗般迎风招展……”皮普准将这段文字读了又读,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本杂志他从前翻阅过好多次,上面的文章都看过,不知怎么他从未注意过这段文字。他又在字里行间搜寻,看是否有关于他本人的某种暗示,幸好没有。他想起了老曾,还有他自己与离姑娘之间那种奇异的激情。那种激情简直就像滑稽剧,当时他一点也不理解,可是现在一回想,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老张的望远镜”接着写道:
“……楼下的酱油铺是一家老字号,店主与顾客都是非常古板正统的人们。每当那位怪客下楼,人们就垂下了眼皮,陷入一种遐想之中,直到‘咚咚’的脚步声消失,才木然地抬起眼睛。然而就在一个打霜的早晨,两位警察抬来了怪客的尸体。他们在店主人身边‘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店主人庄严地点了点头,警察又把尸体抬走了。店里的那几位顾客目光迷惘,匆匆地提着酱油回家,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
皮普准忍不住将“店主随之关上了店门”这句结束语念出了声,随后又吃了一惊,连忙打量两位老人。
“我们正听着呢,”老妇人说,“这段文字十分好。”
“我并没读出声来呀,你们听见什么了?”
“读不读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知道那桩事,因为与我们侄女有关。”
“老张的望远镜”这篇文章越来越让皮普准感到不安了,他捧着这份杂志就如捧着块火炭一样,可又怕两位老人看出来。他们显然是知道他的心情的,会意地微笑着,点着头,随口说出“老曾”这个名字,将他称为魔术师。最后他们说得兴起,跳蚤也不抓了,一同走进卧室去,出来时一人手中拿着一条浅绿色的女人内裤告诉皮普准,说是离姑娘带回家作纪念的,想不到他们的侄女成了望远镜里头的人物,他们感到自豪,他们早料到他们的侄女会做出些大事来。这样说的时候,他们一个字也没提到皮普准,可能离姑娘没告诉他们,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皮普准那天夜里到过西四街。这样一想,皮普准心里稍稍轻松了些。还有一个问题扰得皮普准心烦意乱:这本杂志老早就在他床底下了,而杂志上描写的事,仿佛发生于前天他去西四街之后。按杂志上的说法,他离开那里之后老曾就完蛋了,这样看起来,这本杂志里的文章竟是预见了将来的事,这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