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第7/26页)

皮普准只好又在床边坐下。然而老曾和离姑娘又为一个什么“丁姑娘”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相互讥笑,老曾说离姑娘是“破扫帚”,离姑娘说老曾是“尿桶,”两人忽又“咯咯”地笑着倒在床上,压住了皮普准的大腿,使得皮普准面红耳赤。他俩在床上滚了一气,离姑娘叫了起来:

“这个老家伙怎么还没走?真太不知趣了,碍手碍脚的,还好意思坐在床上不动不挪,真是个冷血动物!”

他俩就这样不停地压他,踢他,说些嫌弃他的话,命令他出去。

皮普准感到自己没法挪动,他的身子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他不眨眼地盯着这两个人,希望看出点什么,但那两个人只是一个劲地闹,闹得房间里灰腾腾的,却根本没做他想象中的那种事情。

“你还要等在这里看什么呢?”离姑娘在间歇中气喘吁吁地问。

“真的,这个老傻瓜怎么还等在这里呀?”老曾也诧异地说。

“我等在这里,是因为关心离姑娘的命运呀!”皮普准满心委屈与沮丧。

“我好得很。”离姑娘立刻止住笑,板起了脸,“请你放心。我不明白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我今年才二十三岁,你把我给毁了,你这种人太没意思了,我现在一看到你就万念俱灰。你怎么还不走?你忘了回家的路吗?你是想等我和你一起回去?可是你忘了关键的事情:我已从家里出走了。我已经无脸见我父母了,现在只好由你去向我父母请罪了,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再接待你,爸爸总说要砍断你的脚。”

皮普准再次看了看表,已是凌晨3点了,他走到窗前向外一探头,整条街黑糊糊、静悄悄的。皮普准垂头丧气地摸黑下了楼,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隐约可辨的小巷子朝前走。走了一段路,看见前面拐角处站着一个大黑影,那黑影朝他扑过来,他一歪身子,公文包掉在地上,“啪!”地一一声脆响,脑子完全糊涂了。但那黑影并不是扑向他,而是扑向他旁边的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就在他旁边行走,但由于黑暗,皮普准没看见他。现在这个人倒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呻吟,黑影在扼他的脖子,动作干脆麻利。这个人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皮普准想跑。

“不要怕,”黑影忽然说话了,“这种事会常发生的,每次你都会虚惊一场。”

皮普准张了张嘴,想问一点什么,那黑影一转身就消失了。再看地下那人,并没有死,正坐在那里系他的鞋带,若无其事的样子。皮普准一边拾起他的公文包一边问:

“你是谁?”

“还能是谁,老曾嘛。”他答道,口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离姑娘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愿望了。以前她每天都从家中出走,可谈到不想活,这还是头一回,我知道原因在哪里。你快走吧,像你这种人,离我们越远越好。”

皮普准摸黑上了楼,回到他的住所。生平第一次,不洗脸也不洗澡、不洗脚,他就那样和衣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天一会儿就破晓了,虽然这一天是个休息日,但皮普准没法入睡。他用昏浊的目光扫视屋内,看见一只浅蓝色的幼鼠正顺墙跟溜过,他觉得它很面熟,却怎么也记不住在哪里遇见过它了。

皮普准开始搜索记忆中关于这只幼鼠的事,他觉得这只幼鼠与他青年时代的一次迷路有必然的联系。那是一个巨大的、干涸的水塘,塘泥已经结成坚硬的外壳,也是在夜里,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下去了。他踩着坚硬的泥巴,辨认着那些杂乱的、野物们的脚印。那些脚印都是在湿泥巴上留下的,如今已经固定下来了,萤火虫在那些小小的坑洼里闪闪烁烁。然而他迷路了,后来的事全忘光了。早上一个年老的樵夫告诉他,他在塘里发了疯似的兜圈子,是他走下塘去把他领上来的。樵夫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还从他的柴捆里拽出一根香木送给他作纪念。他一走到家门口就将那根香木扔掉了,就扔在楼下的阴沟里。他正回忆这件事与幼鼠的关系时,有人来敲门了。

来人是离姑娘的父亲,皮普准一看见他就打了个冷噤,连忙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你过着这样一种堕落的生活,我一看见你就有气。”离姑娘的父亲说,“你在外面鬼混到凌晨才回家,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你上楼的脚步声,人人都在生暗气,因为大家没合眼。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这副尊容:衣裳不整,满脸污垢。再看看这房子,和猪窝没什么两样。你说老实话,你怕不怕我给你一棍子?”

“给吧,无所谓,我现在反正也没什么盼头了。”皮普准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英勇的情绪来。

“哈哈!”离姑娘的父亲笑起来,“你搞错了,我偏不给你那关键的一棍子,我是说一说逗你的。请问我打断了你的腿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过是我的侄女,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很密切,再说她又已经出走了,我犯不着管她的事,你当我们的女婿是她造成的既成事实,我们只好认了。我不打你一棍子了,我们讲和吧。作一个交易怎么样?你来帮我们抓五百只跳蚤,然后我和离姑娘的妈妈一道将离姑娘骗回家来,我们大家团聚一下。我忘记告诉你了,前天你在我们家浴室里与离姑娘幽会了吧?是我把她骗回家来的,你还欠着我的情呢。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你的同谋似的。生活真是变幻万千啊。”

“我愿意考虑抓跳蚤的事。”

“是吗?我知道你一直在考虑,你从我们家学到了很多东西吧?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我们家来干活的。离姑娘没出走以前,从来就是挑三拣四,两眼朝天,谁也看不上。她被你勾搭上了这件事真是吓了我们一大跳,到死也想不通。”

皮普准下到三楼从事抓跳蚤的工作了,还是那只瘦猫,稀稀拉拉的毛丛里跳蚤多得恶心。皮普准眼睛近视,工作起来不大顺利,不断受到离姑娘母亲的大声呵斥。工作了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得厉害,他忽然记起自己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离姑娘的父亲到厨房里拿了两个冷馒头给他吃了,然后拍着他的屁股称赞道:

“你现在很有一点敬业精神了。”

吃完馒头又和他们一道捉跳蚤。那只癞子似的黑猫哀哀地叫着,叫得皮普准的心紧缩成一团,手也发起抖来。手一抖,工作就更不顺利了,离姑娘的母亲就骂他“笨得像猪”。

“这只猫还是离姑娘养的呢。”离姑娘的父亲自豪地说,“你以为养一只猫是件容易的事吗?你也看见了,我们每天都在紧张地工作,而且这种工作是不可以中断的,所以不能凭兴趣。你先帮我在这里干,我会给你好处的,我这就去把离姑娘骗回来,我可以骗她说家里失火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