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10/15页)

老太太果然在吃早饭,她朝我们“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又埋下头去切她的面包了。

“丁老太,我给您带来了一位学生,还是一位哲学家呢。”老头毕恭毕敬地说,一边将我推到丁老太的面前。

“来了就好,不要走了。”丁老太含糊地说,继续切面包。

丁老太的话对我来说有三重意思:一是此刻不要离开她的家,二是不要离开科学院,三是不要离开哲学家的职位。她到底是哪一个意思呢?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希望她会加以说明。但她只顾吃面包喝牛奶,任凭我尴尬地站在她面前。最后,当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她的头一垂,伏在桌上入睡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心里有底了。”老头说。

回去的路上,我问传达老头丁老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头长叹一声,说道:

“丁老太说得还不清楚吗?对我来说,她的话就像一面镜子!每次她说话我都感到心里透亮,满怀信心。还从来没有人挑剔过她的表达方式呢!你太让人失望了,我对你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而且你还是一个哲学家,这就更让人困惑,你竟会体会不出丁老太话中的含义。”

我们一边走,老头一边数落我“不争气”,“不努力”,“太让人伤心了”。他越说越气,到后来竟一跺脚,撇下我自个回家去了。

我在马路上独自站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我决定一个人再到丁老太家去一次,弄清我心中的疑惑。我回到那栋大楼,上了三楼,到左边第二个房门去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位年轻男子,阴沉着脸问我要找谁?听了我的话又硬邦邦地说:“没有这个人!”然后将门用力关上。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没有找错房门嘛!我想了一想,又去敲第三个房门,谁知出来的又是那位凶神恶煞的男子,吓得我连忙道歉。他白了我一眼,又一次用力关上门。难道会是第一个房门吗?我踌躇了好久,终于鼓足勇气去敲第一个门,门开了,出来的还是那位凶神。

“你这该死的恶棍,想抢劫吗?”他朝我大吼一声。

我拔腿跑下楼,跑到街上,从外面打量这栋大楼,发现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地闭着,所有的房门都是一模一样。那么,我有没有可能弄错了楼房呢?就在半个小时以前,我明明和那位丁老太在一起,现在她总不会从这楼里消失了吧?我应该再去试一试。

我又上到四楼去敲左边第三个门,听见里面的脚步声,那人没开门,却开了一扇窗,他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住在什么地方呢?你总没料到我会住在丁老太的楼上吧?”原来是传达老头。“你找不到丁老太的。我早就说了,没有我,你怎么分得清这些房间?这座楼是一座大坟墓。”他说完就关上了窗。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向我这边移动,每走几步就蹲下去捡什么东西,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用双手用力敲传达老头的房门,眼看那影子越移越近。最后我终于飞也似地跑下楼去了。

真的,为什么我从不曾料到过传达老头会住在丁老太的楼上?从外面看,那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楼房,谁料到那里面会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呢?我坐在家里,想到那条阴暗的走廊,和走廊上那个模糊可疑的人影,不由得心有余悸。又回想我自己糊里糊涂从南方来到科学院,成为一个职业哲学家的事,将来龙去脉细细一想,似乎是这守传达的老头一手安排了我的命运。为什么一个看门的会有这么大的权力,他的权力是谁给的,这又成为了谜中之谜。难道我如今还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跑吗?说实话,由于每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我确实时常盼望他来到我的住处,以解除我的寂寞。丁老太的事实在是太蹊跷,太深不可测了,这幽灵似的丁老太,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两天后传达老头来了。

“丁老太对你并不是很满意的,”他向我宣布,“你必须等待她老人家改变对你的看法。今天科学院的院长要和你谈话,我们马上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不会骗人吧?我太激动了,你是说院长吗?”

“正是院长。你干吗那么激动?这使你看上去有种势利的味道,很不好。”

我跟随传达老头到了科学院的传达室。老头叫我坐下,由他去打电话给院长。我不安地等着,整整等了半小时,老头才从里面房间出来,兴高采烈的样子,说:

“院长现在很忙,叫我们在这里等到下午他的客人走了以后,他就来接见我们。”

于是我们就在传达室等待。传达室门口人来人往,但每个人的态度都十分暧昧,他们一闪就过去了,总不让我看清他们的面貌。传达老头站在我背后告诉我:

“你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从这里进去的每一个人,在我家里都存得有一一本厚厚的档案,这道门可不是随便进得来的。就比如说你吧,难道不是我批准你进来的吗?你也有一本档案,我已经在上面记录了很多东西了。你看,那边有一个卖香肠的小伙子,谁都搞不清他为什么会成为科学院的研究员,他也是我仔细挑选上的。如今他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卖香肠,同时他又是我们的研究员。一切全取决于我的眼力,当然还有丁老太的判断。丁老太退休之后,我更尊重她的意见了。”

有一瞬间,我似乎认出了一个熟识的女人的脸。她停在门口,凝视着我,大约停留了半分钟。我紧张地、窘迫地回忆着,可就是想不出她是谁。她穿着一件破旧的风衣,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她有着很好的档案记录。”传达老头说道。

我们一直等到天将黄昏才传来院长的电话。他说他又有新的客人要接见,所以这一次,他全权委托传达老头与我谈话。

“这下可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传达老头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可是你还没和我谈过话呀。”

“啊?你这个缺乏灵性的人!瞧,这就是哲学家的缺陷,你还没有懂得院长的意思吗?应该怎样来和你解释呢?我们快走吧,你真烦人。”

走出门,我心里嘀咕着自己又鬼混了一天。一到马路上传达老头就与我分道扬镳,因为丁老太等他回去商量一件“要事”。我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并没有朝丁老太家里去,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这老头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确碰见过丁老太一次,那是在马路边上,在人群中。老太太低着头,拄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