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11/15页)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讲下去,还有一些人的故事更不像话,在此复述起来十分难堪。比如其中一个鱼贩子提到我也许用手枪威逼了他们所谓的大人物,不然大人物为什么至今躲在房里不曾出来接见群众,要知道他也是从下层老百姓奋斗出来的呀!我就提醒他们说是他们不要见他,我提议过要他们与他面谈的。

“提议?这种形式是能够允许的吗?提议!得了吧,谁要你来提议的?收起你的提议见鬼去吧!”他们说。

于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只好去开食客的门,想把他叫出来。可这伙人又冲上来拖住我,说他们可不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随便就去打扰一个大人物,他们宁愿自己咬紧牙关吃苦也不愿去麻烦这位受人尊敬的人,他们是把他当作偶像来崇拜的,不像有些人躺在荣誉上睡大觉。他们要求我的仅仅是收起我的手枪,以便大人物自自然然地完成对他们的接见,像我刚才这种做法正是对他们大家的威胁。

尊敬的首长同志,说到这里,您一定已经看出了我周围的人对于我那种骨子里的鄙薄已经到了何种程度。好多年以前,我虽不大与人来往,但一贯以为,我多少总还是受人尊重的,谁料到事情的内幕竟是这样呢?我一生中从不曾有意做坏事,也不曾硬出风头,由于我的运气,也由于我的才能(我毕竟是有那么一点才能的吧?)我获得了发明家的称号,这件事是一清二白的。但我的这些邻居熟人们不这么看,他们认定这里头必定有一种诡计,他们从不承认任何人的才能,只除了那个未曾谋面的想象中的食客。我能想得出,每当出现一个在他们之上的人,他们就异口同声地说:“哦,原来是他,我们早说过,他的确不错,不过这都是由于我们他才有今天这个出头之日的,我们是了不起的,既宽大又慈悲,善解人意,要没我们做背景,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举足轻重,决定一切。这个A君,有一种钻营的、捣鬼的天分,他的确出人头地了!有权威人士寄住在他家里为证。可是我们呢?我们就不重要了吗?等着瞧好了。”

首长同志,假如您认为我可以撇开这些个人,您就错了。他们不仅要与我朝夕相处,还要控制我的一举一动。且不说我是否能够撇开他们,就假设我果真撇开了他们吧,这里又来了那个老问题:谁需要我的发明?您可以这样回答:有食客需要呢,他亲口说过。可食客是谁派来的?叫做桃子的彪形大汉。谁把我送到桃子那里去的?这伙人。桃子既能派来食客,在某种情形下也能将他叫走,这是明摆的事实。若食客走了,我的发明就不存在了。所以说,我不仅不能得罪这伙人,还要曲意奉承、百般敷衍。如果不想这样干,我的发明就成为我个人的怪癖,除了处处使人厌恶之外,搞不搞得下去也是个问题。例如我通夜开灯影响了邻居,他们就会来剪断我的电线,或叫小孩来砸烂我的玻璃什么的。不,我的发明是国家工业部承认了的,我怎么能让它变为我个人的怪癖呢?怎么能眼看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呢?

一天中午,我做了一个很好的菜,食谱上叫做“香酥肥鸭”,我像疯子一样忙了一上午,还被刀子划破了大拇指。与此同时,食客坐在桌旁用他的笔记本匆匆地记录着什么,若有所思,神情严峻。

饱餐一顿之后,他打着饱嗝,变得睡眼矇眬。

“喂,”他说,“时候到了,请看这个餐桌,这个奇妙的造型,这一平方米左右的桌面,正是你的用武之地,我暗暗地怀着欣喜,朋友,你要站上去,既不能歪向两边,也不能跳下来。这就开始吧。”

我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爬上桌子,站到了残羹剩饭中间,茫然不知所措。

“请你用一条腿做金鸡独立的姿势。”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请他再重复一遍,可是他暴跳如雷了,我从未见过他是如此凶暴。

“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呆鹅!”他瞌睡全无,指着我的鼻梁骂道:“你以为你的发明值几个钱?告诉你:没有我,它们狗屁不值!谁需要你的发明?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这种需要是很暧昧的,你还没有看出是怎么回事吗?莫非我真需要——见你的鬼!我是来干什么的?像我这样一个自尊自爱的大人物?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明白真正的发明是怎么回事。我这就叫你明白。”他站起来转过身去找到一把鸡毛帚,然后扑上来用鸡毛帚下死劲抽打我的两腿。

抽到第八下时,我凄厉地怪叫一声,喊道,“我明白了!”并哆哆嗦嗦地缩起了一条腿。

“好了,”食客扔掉鸡毛帚躺进沙发,重又变得睡眼矇眬,嘴里咕噜道:“好,这就是发明,你应该照这样站立半小说,这是第一回,这就叫发明。”

尊敬的首长(2)

我不想描述那半小时内我的感受。我这是怎么啦?首长同志,您看,我真是丢人,一个人活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那天从桌子上下来,我的腿像被打断了似的一拐一瘸,我毕竟是一个中年人了啊。我想冲着在沙发上打呼噜的食客大吼一声,叫他滚蛋,又想将那一箱子鸡蛋壳踩碎,扔出去,还想找门外守候的那伙人打架,我就这样胡思乱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果当然是都没实行,却瘸着腿收拾起碗筷来。我慢慢平静下来,开始自宽自解。这件事算不了什么,我站在桌子上的那一幕丑剧并没有其他人看见,当时门关得紧紧的,屋内只有我和食客两人,就算我当时形象恶劣,旁人并没看见,何况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个小插曲,日子久了,连食客也会忘掉的,真的,这算不了什么。当我将桌子收拾完毕时,心情已经好转了。我甚至用口哨吹了一支歌子。这时食客醒了,用一种阴险的眼光扫了我一下。

我心中一凉。

首长同志,正是这样,丑剧没有结束,却变成家常便饭了。食客命令我每天中午在餐桌上站立半小时,后又增加到一小时,他并且说还要继续增加,场地也要改变,等我在房子里操练好了以后,就要到门外一个果皮箱上面去表演给人看,看的人越多我就越有希望,他一边告诉我这些一边在他的笔记本上抄抄写写的,他正在搞一个我今后的训练方案,他可没有闲着!

“你干吗把门关得那么紧?”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正是这样,人人都想保护自己的形象,你也不例外,其实有些事是躲不开的。你以为做好菜给我吃就能收买我吗?做菜,是你的本职工作,可你并不能借此收买我,我这种人是收买不了的,没有谁能像我这样无所顾忌。想想看,我抛弃家庭,提起一皮箱文件就来了,你不觉得这非同寻常吗?”